學達書庫 > 果戈裡 > 伊凡·費多羅維奇·什邦卡和他的姨媽 | 上頁 下頁


  2.旅途上

  一路上沒有發生值得一提的事情。走了兩個多星期。或許,伊凡·費多羅維奇本來可以早些抵家的,可是虔誠的猶太人每逢禮拜日要過安息日,他蒙上蓋布,做一整天的禱告。不過呢,我在前面已經提到過伊凡·費多羅維奇是一個從不讓自己閑得煩悶的人。這個時候他打開行李箱,翻出日用衣物,仔細瞧來瞧去:洗得是不是乾淨,疊得是不是整齊,小心翼翼拈去那已沒有肩章的新制服上的一小片絨毛,然後又把它們疊得整整齊齊,放回箱子裡。

  一般來說,他不大喜歡看書;如果說他有時也翻翻占卦用的書,那也只是喜歡再看看那些早已熟悉、讀過好幾遍的東西。就像城裡的人每天都往俱樂部跑,不是想在那裡聽到什麼新鮮事兒,只是去見見那些多年來早就習慣在俱樂部裡一塊閒聊的老朋友。要不就像政府官員每天津津有味地讀著高官要員的職名錄,一天要翻閱好幾遍,可不是為了什麼外交上的考慮,而是看著這些姓名印成了鉛字而感到怡然自得。「啊!這就是伊凡·加夫裡洛維奇呀!」他悶聲悶氣地念叨著。「啊!這裡還有我哪!咳!……」下一次呢,他重新翻看職名錄時又是一迭連聲的驚歎聲。

  經過兩個星期的長途跋涉之後,伊凡·費多羅維奇抵達了離加佳奇一百俄裡開外的一個小村莊。這一天是禮拜五。當他坐著馬車和猶太人走進旅館時,夕陽早已西沉了。

  這家旅店跟一路上小村莊裡開設的旅店沒有什麼兩樣。它們平日裡總是十分殷勤地給旅客提供乾草和燕麥,宛如客人是一匹驛馬似的。然而,你若想像正人君子那樣吃一頓像樣的早餐的話,那麼你要想不倒胃口那就留待以後再吃吧。伊凡·費多羅維奇早就心裡有數,事先帶著兩串麵包圈和一根臘腸,要了一杯任何一家旅店都少不了的伏特加酒,在一張埋在泥地上搬不動的橡木桌子前面的長凳上坐下來,便吃起晚餐來了。

  這時,傳來了一陣四輪輕便馬車的轔轔聲。大門嘎吱嘎歧地響個不停;可是,馬車好一陣子也沒有駛進院子裡來。一個大嗓門跟開店的老太婆吵嚷起來。「我這車要進店裡來,」一個聲音傳到伊凡·費多羅維奇的耳朵裡,「但是,只要這屋裡有一隻臭蟲咬了我,我就要把你這老妖婆狠狠揍一頓,非揍個半死不可!乾草錢就一個子兒也不給」!

  一會兒,門開了,一個身穿綠色常禮服的胖子走了進來,噢,不如說是擠了進來。他的腦袋一動不動地安放在粗短的脖頸上,而那脖頸由於雙下巴的緣故,看上去就更顯得粗壯。從外表看,他似乎是那種從來不為生活瑣事勞心費神而一生都順順當當的人。

  「您好啊,閻下!」他一見伊凡·費多羅維奇便招呼說。

  伊凡·費多羅維奇默默地鞠了一躬。

  「請問您尊姓大名?」初來乍到的胖子繼續問道。

  伊凡·費多羅維奇聽到這句問話,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挺直身子,一如上校問他什麼事情時他習慣的做法那樣。

  「退伍少尉伊凡·費多羅維奇·什邦卡,」他答道。

  「請問,閣下前往何處?」

  「到自己的田莊維特列賓基去。」

  「維特列賓基!」這位緊追不捨的客人大聲嚷了起來。「勞駕,閣下,勞駕!」他開始走近前去,揮動著胳膊,宛如有人不讓他走過,或者說他是從人群中擠過去似的,一走到跟前,便把伊凡·費多羅維奇擁抱起來,先親他的右臉頰,然後是左臉頰,又再親右臉頰,一連吻了三次。伊凡·費多羅維奇居然覺得這樣的親吻挺舒服的,因為他的嘴唇觸著這陌生人的胖臉頰簡直就像是挨著軟綿綿的枕頭一樣。

  「勞駕,閣下,咱們就認個親吧!」胖子接著說道。「我也是加佳奇縣的一個地主,是您的近鄰。就住在離您的田莊維特列賓基不到五俄裡遠的霍爾狄希村,我叫格裡戈利·格裡戈利耶維奇·斯托爾欽柯。閣下,您一定,一定要來霍爾狄希村作客,要不然我就不認您啦。我眼下有件急事要辦……這是怎麼回事?」他用一種柔和的聲調對進來的僕人說道,那是一個穿著肘部打了補丁的哥薩克長袍子的童僕,帶著困惑不解的神色把一些包袱和箱子放在桌上。「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搞的嘛?」格裡戈利·格裡戈利耶維奇的聲音陡然變得越來越嚴厲了。「難道我吩咐你放在這兒的嗎,親愛的,難道我要你放在這兒的嗎,下流胚?難道我預先沒有告訴你要把這只雞熱一熱嗎,痞子?滾開!」他一跺腳,大聲嚷開了。「等一等,醜鬼!那個裝有酒瓶的食品箱在哪兒?伊凡·費多羅維奇!」他把浸酒倒在杯子裡說道,「恭請您幹一杯藥用浸酒吧!」

  「真的,我不能再……我已經喝過……」伊凡·費多羅維奇有點結巴地說。

  「我不想聽這話,閣下!」地主提高了嗓門說,「我不想聽!

  您不喝這杯酒,我就不走啦……」

  伊凡·費多羅維奇看推辭不了,也就痛痛快快地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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