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爾斯華綏 > 蘋果樹 | 上頁 下頁


  艾舍斯特的膝頭踢足球時受了傷,支持不住了,而看地圖卻還有七英里光景呢。在一條小道沿樹林穿過公路的地方,有一個斜坡,他們在斜坡上坐著,一面讓膝頭休息,一面海闊天空地談著——

  青年人就愛這樣閒聊。兩個人都身高六呎、瘦骨嶙峋的;艾舍斯特臉色蒼白,耽於遐想,心不在焉;加頓呢,舉止怪僻,性格多變,肌肉堅實,頭髮捲曲,活像一隻太古的野獸。兩個人都愛好文學。誰也沒有戴帽子。艾舍斯特的頭髮是淡灰色、光溜溜的,帶著波紋,腦門子兩邊的都有點兒高起,仿佛總是往後甩的緣故;加頓的頭髮亂作一團,黑沉沉的,深不可測。他們在這幾哩路內沒碰見過一個人。

  「老朋友,」這時加頓正在說,「憐憫不過是自我意識的一種作用罷了;這是五千年來的病症。從前沒有憐憫的時候,世界上還要幸福些呢。」

  艾舍斯特目送雲朵,回答說:

  「這是蚌裡的明珠,不管怎麼說。」

  「老朋友,咱們現代的一切不幸全來自憐憫。你看動物,還有紅印第安人,只能感覺自己的偶然災難;再看看咱們自己——老是免不了要感覺別人的牙痛。讓咱們回到不為別人動心的時代去,使日子過得快樂些吧。」

  「這個你永遠也實行不了。」

  加頓沉思著攪動自己的亂髮。

  「一個人要充分成長,絕不能太拘小節。不滿足自己感情上的需要一種錯誤。一切感情都是有好處的——可以豐富生活。」

  「對,可是違反了騎士精神的時候呢?」

  「啊!這是多麼英格蘭氣呀!如果你說到感情,英格蘭人總以為你需要肉體上的什麼東西,就大吃一驚。他們怕激情,卻不怕肉欲——哦,是不怕的!——只要他們能夠保守秘密的話。」

  艾舍斯特不回答;他折了一朵小藍花,將它對著天空轉來轉去。一隻布穀鳥開始在一株山楂樹裡咕咕地呼叫。天空,花朵,鳥的歌唱!羅伯特正在癡人說夢!於是他說:

  「得啦,咱們往前走吧,去找個農莊過夜。」正說的時候,他發覺一個姑娘從高出他們頭頂的公有地上往下走來。她挽著一隻籃,身形映在天幕上,從她的胳膊彎裡望得見那塊天空。艾舍斯特是個見了美色不想對他怎樣會有實利的人,不覺想道:「多美啊!」風吹動她的粗絨裙子,拂著她的腿,掀起她那壓扁了的孔雀藍的蘇格蘭圓帽;她的淺灰色的短罩衫已經破舊了,鞋也裂開了,兩隻小手又粗又紅,脖子曬成了紫褐色。她的黑髮散亂地飄拂在寬闊的腦門子上,臉是短的,上唇也是短的,露出一排閃亮的牙齒,眉毛又直又黑,睫毛又長又黑,鼻子筆直;但是她的灰眼睛卻是了不起的妙物——

  水汪汪的仿佛今天才第一次睜開似的。她注視著艾舍斯特——

  也許他那模樣使她看了奇怪:頭上沒戴帽子,瘸著腿走來,一雙大眼睛盯著她,頭髮往後掠。他沒法脫帽致敬,只好舉手打個招呼,然後說:

  「請問這裡附近可有讓我們過夜的農莊嗎?我的腿瘸啦。」

  「附近只有我們家的農莊,先生。」她毫不羞澀地說,聲音十分柔和清脆。

  「那麼在哪兒呢?」

  「就在這兒下邊,先生。」

  「你可以讓我們住下嗎?」

  「啊!我想我們可以的。」

  「請你帶路好嗎?」

  「好呀,先生。」

  他一瘸一拐地往前走,沉默著。加頓接著問答起來。

  「你是得文郡的姑娘嗎?」

  「不,先生。」

  「那麼是哪兒人呢?」

  「是威爾士人。」

  「啊!我剛才就猜到你是凱爾特人呢;那麼這不是你家的農莊了?」

  「是我姑母家的,先生。」

  「也就是你姑夫家的吧?」

  「他去世了。」

  「那麼誰照管農莊呢?」

  「我的姑母,還有三個表兄弟。」

  「你姑夫是得文郡的人吧?」

  「是的,先生。」

  「你在這裡住得很久了吧?」

  「七年了。」

  「跟威爾士比起來,你覺得這裡好不好?」

  「我不知道,先生」。

  「我想你是不記得了吧?」

  「啊,我記得!可是不一樣。」

  「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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