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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第三卷 第十一章 老一輩福爾賽的最後一個

  當他們前來籌備老悌摩西·福爾賽的殯葬時,他們發現他真是了不起,便是死亡也沒有改變他的神采——悌摩西,這個巨大的象徵,這個碩果僅存的純個人主義者,這個唯一沒有聽說有過世界大戰的人!

  對史密賽兒和廚娘說來,籌備殯葬等於證實了一件她們認為永遠不可能出現的事——老福爾賽一輩在塵世上的結束。可憐的悌摩西先生現在一定拿起豎琴,跟福爾賽小姐,裘麗姑太、海絲特姑太一塊唱著歌呢;還有喬裡恩先生、斯悅辛先生、詹姆士先生、羅傑先生在一起。海曼太太會不會在那兒,很難說,因為她是火葬了的。廚娘暗地裡覺得悌摩西先生會很不開心——他過去總是那樣討厭風琴啊。他不是說過多少次嗎:「該死的東西!它又來了!史密賽兒,你還是上去看看,有什麼辦法可想。」

  私心裡她其實會很喜歡聽這些曲子,不過她知道悌摩西先生不多久就會打鈴叫人,而且說:「呶,給他半個辨士,叫他走開。」她們時常要從自己私囊裡多掏出三個辨士才能打發那個人走掉——悌摩西總是低估了情緒的價值。所幸的是在他臨死前幾年,他總是把這些風琴當作是蒼蠅嗡著,這倒是開心的事,因此她們也就能欣賞那些曲子了。可是一張豎琴!廚娘心裡捉摸,這確是一件新鮮事情!而悌摩西先生從來就不喜歡變革。不過她這些話都不跟史密賽兒談,史密賽兒有她自己對天堂的一套想法,時常聽得人莫名其妙。

  人們來籌備悌摩西的殯儀時,她哭了;事後大家全喝了那瓶一年一度在聖誕節才啟用的雪利酒,現在是用不著了。唉!親愛的!她在這兒做了四十五年,史密賽兒在這兒做了四十三年!現在她們只好到杜丁去住一所小房子,靠她的積蓄和海絲特留給她們的那點恩賜過活——在有了這樣光榮的歷史之後再去找一家新戶頭——不來!可是單單再看見索米斯先生,和達爾第太太,和佛蘭茜小姐,和尤菲米雅小姐一次,她們也很高興。而且即使要她們自己雇馬車,她們覺得也非要參加送殯不可。六年來悌摩西一直就象她們的孩子,一天天變得年幼起來,終於年幼得不能再活下去了。

  她們把規定的等待時間用來擦抹家具、打掃房屋,用來捕捉那只僅剩的老鼠、熏死那些最後的甲蟲,使屋子看上去像樣些,不然就相互談論拍賣時買些什麼。安小姐的針線盒子;裘麗小姐的(就是裘麗亞太太的)海藻簿子;海絲特小姐繡的隔火屏;還有悌摩西先生的頭髮——一鬈鬈金黃的頭髮,粘在一個黑鏡框裡。唉!這些她們非買不可——不過物價現在太高了!

  訃文是由索米斯發出的。他命令事務所裡的格拉德曼擬了一張名單——只發給族中人,鮮花謹辭。他命人準備好六輛馬車。遺囑要在下葬之後在房子裡宣讀。

  十一點鐘索米斯就到了,看看各事是否齊備。十一點一刻老格拉德曼戴了黑手套來了,帽子上纏了黑紗。他和索米斯站在客廳裡等著。十一點半馬車來了,在門口排成長長一串。可是另外不見一個人來。格拉德曼說:

  「我真奇怪了,索米斯先生。那些訃文是我親自寄的。」

  「我也不懂,」索米斯說;「他和家裡人長久不來往了。」

  在過去那些年頭,索米斯常常注意到他的族人對死者要比對活人親愛得多。可是現在,芙蕾的婚禮有那麼多人趕了去,而悌摩西出殯卻一個不肯來,可以看出世態大大變了。當然,也還可能有別的原因;索米斯覺得如果自己不知道悌摩西遺囑內容的話,他也說不定為了避嫌而不參加送殯。悌摩西留下了一大筆錢,並沒有特別留給哪一個。他們可能不願意被人家認為指望遺產呢。

  十二點鐘時,出殯的行列開始出發;悌摩西一個人睡在第一輛馬車的玻璃棺材裡面。接著是索米斯一個人坐一輛馬車;接著是格拉德曼一個人坐一輛馬車;接著是史密賽兒和廚娘一同坐一輛馬車。車子開始時只是慢步前進,但是不久就在明朗的天空下緩馳起來。在高門山公墓進門的地方,因為要在小教堂裡為死者祈禱,把大家耽擱了一下。索米斯很想待在外面陽光裡。那些禱告他一個字也不相信;不過另一方面,這也是一種不能完全忽視的保險,說不定到頭來還是有點道理呢。

  四個人分做兩個一排——索米斯和格拉德曼,廚娘和史密賽兒——向族中墓穴走去,對於這最後一個的老一輩福爾賽說來,實在不夠神氣。他帶著格拉德曼坐著自己車子回灣水路來時,心裡感到一種得意。

  他給這個替福爾賽家效勞了五十四年的老頭子留了一點甜頭——這完全是他幫的忙。他清楚記得那天海絲特姑太出殯之後自己跟悌摩西說:「我說,悌摩西叔叔,這個格拉德曼給我們家裡辛苦了多年。你看留給他五千鎊好不好?」出乎他的意外,悌摩西竟而點點頭,而在平時要悌摩西留一個錢給人家都是很困難的。現在這個老傢伙一定會快活得不可開交,因為他知道格拉德曼太太的心臟不好,兒子在大戰時又把一條腿弄掉了。現在在悌摩西的財產裡留給他五千鎊,索米斯覺得極其快意。

  兩個人一同坐在那間小客廳裡——客廳的牆壁就象天堂的景象一樣,漆的天藍色和金色,所有的畫框都異乎尋常的鮮明,所有的家具都潔無纖塵——準備來宣讀那篇小小的傑作——悌摩西的遺囑。索米斯背著光坐在海絲特姑太的椅子上,面對著坐在安姑太長沙發上臉向著光的格拉德曼;他蹺起大腿,開始讀道:

  我悌摩西·福爾賽,居住倫敦灣水路巢廬,立最後遺囑如下:我指定我侄兒索米斯·福爾賽,居住買波杜倫棲園,與湯姆斯·格拉德曼,居住高門山福裡路一五九號(下稱我的委託人),為本遺囑的委託人和執行人。對上述索米斯·福爾賽,我贈與一千鎊,遺產稅除外;對上述湯姆斯·格拉德曼,我贈與五千鎊,遺產稅除外。

  索米斯停了一下。老格拉德曼身子本來向前傾著,這時兩隻肥手痙攣地緊抓著自己粗肥的黑膝蓋;他的嘴張開,三隻鑲金的牙齒閃著光;眼睛一眨一眨的,慢慢流下兩滴老淚。索米斯趕快讀下去:

  其餘任何財產俱委託我之委託人變賣、保管並執行下列各項信託:用以償付我之一切債務、喪葬費用及任何與我之遺囑有關之費用,並將其餘部分,設定信託,付給我父喬裡恩·福爾賽與我母安·皮雅斯在我逝世時所有在世之直系男女卑親屬全部逝世後之最後達到十足二十一歲成年之直系男子卑親屬;我之意願為將我之財產在英國法律所允許之最大限度內為上述直系男子卑親屬之利益小心保存之。

  索米斯讀完那些投資和公證條款,停下來,看看格拉德曼。老頭兒正用一塊大手絹擦著額頭,手絹的鮮明顏色給這個宣讀儀式忽然添上節日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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