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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你父親不願意你知道,」她說,竭力裝出鎮定的樣子。「事情總會漏出來的,我常跟他說應當讓你知道。」

  「哦!」芙蕾說,就不再開口,可是維妮佛梨德不由得在她肩上拍了一下——堅實的小肩膀,又美又白!她碰到自己的侄女總不免要打量上一眼兩眼,或者拍這麼一下;她當然應當嫁人了——不過不能嫁給喬恩那個孩子。

  「我們多年前就已經忘記了,」她晏然說。「來吃晚飯吧!」

  「我不吃,姑姑。我不大舒服。我可以上樓去嗎?」

  「親愛的!」維妮佛梨德輕聲說,關心起來。「你難道把這件事情看得這樣認真?怎麼,你還沒有真正到了交際年齡呢!那個男孩子也還小!」

  「什麼男孩子?我不過頭痛罷了。可是那個男人我今天晚上可受不了。」

  「好吧,好吧,「維妮佛梨德說,「你上去躺一下。我叫人送點頭痛藥上來給你,讓我來跟普羅芳先生談。他有什麼資格來搬這些鬼話!不過我要說,我認為你知道要好得多。」

  芙蕾笑了笑。「是啊,」她說,就溜出屋子。

  她上樓時頭只是暈,喉嚨裡覺得發幹,心裡翻騰著一種恐懼的感覺,到現在為止,她一生還沒有須臾感到怕自己會喪失心愛的東西過,今天下午的感受是既豐富,又強烈,而晚間的這個登峰造極的可恨發現真正使她的腦袋痛起來了。無怪她父親要那樣偷偷摸摸地把那張照片藏在她的照片後面——不好意思把照片還保留著!他可能夠又恨喬恩的母親,又保留她的照片呢?她用手按著前額,想把事情弄弄清楚。他們告訴了喬恩沒有呢?她上羅賓山之行會不會逼得他們把事情告訴喬恩呢?一切成敗都系在這上面!她已經知道了,他們全都知道了,只有喬恩——也許還不知道!

  她來回走著,咬著嘴唇拼命地想。喬恩愛他的母親。如果他們已經告訴了他,他將怎麼辦呢?她說不出。可是如果他們還沒有告訴他,她要不要——在他知道以前——能不能把他弄到手,跟他結婚呢?她竭力回憶著适才在羅賓山的情景。他母親的臉色是那樣的平靜——深褐色的眼珠、灑了粉似的花白頭髮、矜持的微笑——使她迷惑不解;他父親臉色和藹、面容瘦削、微帶揶揄。她本能地感到便是現在他們也會害怕告訴他,怕使他傷心——因為他知道了,當然會非常難受!

  她一定要告訴維妮佛梨德不要告訴她父親,說她知道。只要他們沒有當作她自己和喬恩知道,就還有一線生機——她就可以隨意掩飾自己的行動,而獲得自己心心念念的東西。可是苦的是她已經陷於完全孤立。所有人的手都在反對她——所有人的手!正如喬恩說的——他和她不過是要生活,而過去卻在作梗;這個過去又沒有他們的份兒,而且他們也不瞭解!唉!真是倒楣啊!忽然間她想起瓊來,瓊會不會幫助她呢?瓊不知怎樣卻留給她一個印象,好象很同情他們相愛,而且不耐煩過去在作梗。接著,她本能地想道:「不過我連她也不告訴。我有點怕。我非要得到喬恩不可;抵抗著所有這些人。」

  傭人把一盤湯和維妮佛梨德最心愛的頭痛片送上來。她把兩者都吞下肚子。後來維妮佛梨德親自來了。芙蕾先是用這些話展開攻勢:「姑姑,你知道,我不願意人家當做我愛上了那個男孩子。奇怪,我跟他見都不大見到!」

  維妮佛梨德雖則富有經驗,但並不「精細」,聽到這話,相當松了一口氣。當然,聽到家裡的醜事在芙蕾是不開心的,所以她便設法把這件事情說得並沒有什麼了不起;以她這樣一個在生活舒適的母親和神經不能受刺激的父親的時髦教養下長大的女兒,和做了蒙達古·達爾第多年妻子的人,這事在她做來是再適當沒有的了。她的一段描寫簡直是一篇輕描淡寫的傑作。有個年輕人被車子撞死了,她就離開了芙蕾的父親。後來,多年以後,事情原可以圓了過來,她又和他們的堂兄喬裡恩搭上了;當然她父親弄得不得不提出離婚。

  現在誰也不記得這事情了,除掉家裡人。也許這樣做的結果反而好;她父親有了芙蕾;喬裡恩和伊琳據說也過得很快樂,而且生的一個孩子也很不錯。「法爾也娶了好麗,你看,這也算是一種彌補吧?」講了這番安慰話之後,維妮佛梨德在侄女兒肩上拍了一下;心裡想:「她是個很不錯的結實的小東西呢!」於是下樓重又去找普羅斯伯·普羅芳去了;這個人雖則講話不知輕重,今晚可著實「有意思」!

  維妮佛梨德走後,芙蕾有幾分鐘都在受著頭痛片的物質和精神影響。後來,現實感又回來了。她姑姑把所有要緊的事情全撇開了——所有的情感、愛、恨以及深情熱愛的人們所有的那種不能原諒的心情。她自己對人生瞭解得太少了,而且僅僅接觸到愛的邊緣,然而,便是她也能夠本能地感到有些話和事實、和人的心情毫無關係,就如同錢幣和它買的麵包一樣毫無關係。「可憐的爹!」她想,「可憐的我!可憐的喬恩!可是我不管。我非得到他不可!」她從熄了燈的自己窗戶裡望見「那個人」從下面大門裡鑽出來,「探頭探腦地」走了。如果他跟媽——這對她的事情有什麼影響呢?敢說她父親只會更加緊緊地摟著她,到後來一定會答應她的要求,或者趕快和她背著他做的那些事情妥協。

  她從窗口養花的木箱裡抓了一把泥土,用全力向那個消逝的身形擲去。扔得不夠遠,可這一舉動使她很好受。

  格林街上湧起一陣氣流,聞上去並不香,而是帶有汽油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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