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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不要這樣!」孟特說,再也按捺不住了。「我曉得你要說:『滾吧,該死的頭髮』!」

  芙蕾一個轉身,向他揚一揚手。「再見,M.M.先生!」她叫,就走進薔薇叢裡。她看看手錶,又望望大房子的窗戶。她有一個怪感覺,好象大房子裡沒有人住似的。六點鐘過了!鴿子正群集歸棲,日光斜照在鴿塒上,照在它們雪白的羽毛上,而且象暴雨一樣落在後面林子高枝上。從壁爐角上傳來彈子的清響,——沒有問題是傑克·卡狄幹!一棵有加利樹也發出輕微的簌簌聲;在這個古老的英國花園裡,這樹是個出人意外的南國佳人。芙蕾到達走廊,正要進去,可是聽見左邊客廳裡的人聲又站住了。媽!普羅芳先生!她從那扇遮斷壁爐角落的陽臺屏風後面聽見這些話:

  「我不,安耐特。」

  爹可知道他喊媽「安耐特」呢?她一直都站在父親這邊——在夫婦關係不正常的人家,孩子們總是不幫這一邊,就幫那一邊——所以站在那裡躊躇不決。她母親低低的、柔媚而有點清脆的聲音正在說著——她只聽出一句法文:「明天。」普羅芳就回答:「好的。」芙蕾眉頭皺起來。一個輕微的聲音傳到外面寂靜裡,後來是普羅芳的聲音:「我散一回步去。」

  芙蕾三腳兩步從落地窗進了那間早晨起坐的小間。他來了——從客廳裡出來,通過陽臺,到了草地上;方才傾聽別的聲音時,已經聽不見的彈子聲,現在重又聽見了。她抖擻一下,進了穿堂,打開客廳的門。安耐特坐在兩扇窗子之間的長沙發上,蹺著腿,頭枕在一隻墊子上,櫻唇微啟,星眸半合,那樣子看去非常之美。

  「啊!你來了,芙蕾!你爹等得都要發脾氣了。」

  「他在哪兒?」

  「在畫廊裡,上去吧!」

  「你明天打算怎樣,媽?」

  「明天?我和你姑姑上倫敦去。」

  「我本來想你會去的。你替我買柄小陽傘行嗎?要素底子的。」

  「什麼顏色?」

  「綠的。客人全要回去的吧,我想?」

  「是啊,全要回去;你去安慰你爹去吧。現在,吻我一下。」

  芙蕾穿過房間,彎下身子,在前額上受了一吻,掠過沙發另一頭椅墊上的人坐過的印子出去了。她飛步上樓。

  芙蕾並不是那種舊式的女兒,定要父母按照管束兒女的標準來管束他們自己。她要自顧自,不願別人干涉,也不想干涉別人;何況,一個正確的本能已經在盤算怎樣一種情形對她自己的事情最有利了。

  在一個家庭起了風波的氣氛下,她和喬恩的戀愛將會獲得一個更好的機會。雖說如此,她仍舊很生氣,就象花朵碰上冷風一樣。如果那個男人當真吻了她母親,那就——很嚴重,她父親應當知道。「明天!」「好的!」而她母親又要上倫敦去!她轉身進了自己臥室,頭伸到窗子外面使面頰涼一下,因為臉上突然變得滾燙。喬恩這時該到達車站了!她父親可知道喬恩什麼呢?也許什麼都知道——大致知道。

  她換了衣服,這樣著上去就好象回來有一會了,然後跑上畫廊。索米斯頑強地站在那張斯蒂芬司前面一動不動——這是他最心愛的一張畫。門響時,他頭也不回,可是芙蕾知道他聽見,而且知道他在生氣。她輕輕走到他身後,用胳臂摟著他的脖子,把頭從他肩膀上伸出去,和他臉挨著臉。這種親近的方法從來沒有失敗過,可是現在不靈了,她曉得下面情形還要糟糕。

  「怎麼,」索米斯硬邦邦地說,「你這算來了!」

  「就這麼一句話嗎,我的壞爸爸?」芙蕾說,用粉頰在他臉上挨挨。索米斯盡可能地搖頭。

  「你為什麼叫我盼得這樣焦心?一再不回來!」

  「親愛的,這又沒什麼害處。」

  「沒害處!你懂得多少有害處、沒害處?」

  芙蕾放下胳臂。

  「那麼,親愛的,你就講給我聽聽;而且一點不要遮遮掩掩的。」她走到窗口長凳子旁邊坐下。

  她父親已經轉過身來,瞪著自己的腳;樣子很抑鬱。「他的腳長得很小,很好看,」她心裡想,眼睛恰巧和他的眼睛碰上。索米斯的眼光立即避開。

  「你是我唯一的安慰,」索米斯忽然說,「然而你鬧成這種樣子。」芙蕾的心開始跳起來。

  「鬧成什麼樣子,親愛的?」

  索米斯又看了她一眼,如果不是眼中含有親熱,說不定可以稱得上偷看她。

  「你懂得我過去跟你講的話,」他說。「我不願意跟我們家那一房有任何來往。」

  「我懂得,親愛的,可是我不懂得為什麼我不應當來往。」索米斯轉過身去。

  「我不打算列舉理由,」他說;「你應當相信我,芙蕾!」

  他說話的神情使芙蕾很受感動,可是一想到喬恩,她就不作聲,用一隻腳敲著壁板。她不自覺地擺出一副摩登姿態,一隻腿將另一隻腿盤進盤出,彎曲的手腕托著下巴,另一隻胳臂抱著胸口,手抱著另一隻胳臂的肘部;她身上沒有一處不是彎彎扭扭的,然而——儘管如此——仍舊有一種風采。

  「你懂得我的心思。」索米斯繼續說,「然而你在那邊待上四天。我想那個男孩子今天跟你一起來的。」

  芙蕾的眼睛盯著他望。

  「我不要求你什麼,」索米斯說;「我也不打聽你做了些什麼。」

  芙蕾忽然站起來,兩手支頤,憑著窗子看外面。太陽已落到樹後,鴿子全都闃靜地歇在鴿塒上;彈子的清脆聲升了上來,下面微微有點光亮,那是傑克·卡狄幹把燈撚上了。

  「如果我答應你,譬如說,六個星期不和他見面,」她突然說,「你會不會高興一點呢?」索米斯無所表示的聲音還有一點打抖,使她有點意想不到。

  「六個星期?六年——六十年還象點話。自己不要迷了心竅,芙蕾;不要迷了心竅!」

  芙蕾轉過身來,有點吃驚。

  「爹,這怎麼講?」

  索米斯走到近前盯著她的臉看。

  「我看你只是一時神經,」他說,「除此以外,你還當真有什麼糊塗心思嗎?那太笑話了。」他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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