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爾斯華綏 > 福爾賽世家·出租 | 上頁 下頁
二九


  這時他正在告訴人家今天早晨打高爾夫球打到最後一個洞時,怎樣「贏了一個職業球員——人很有意思,球也打得不錯」;還談他午飯後怎樣划船一直劃到開弗山姆,並且想鼓動普羅芳先生吃茶後和他打一回網球——對他的身體好——「可以保持健康」。

  「可是健康有什麼用處?」普羅芳先生說。

  「是啊,先生,你保持健康為了什麼呢?」馬吉爾·孟特輕聲說。

  「傑克,」伊摩根也說,就象受了傳染似的,「你保持健康究竟為了什麼呢?」

  傑克·卡狄幹拿出全副健康的樣子,張著大眼睛望。這些問題就象蚊子哼,他舉起手來揮開。在大戰期間,當然,他保持健康是為了殺德國人;現在大戰結束了,他或者不知道,或者為了體貼別人的情緒,不願意講出自己的生活規律。

  「可是他對的,」普羅芳先生出其不意地說,「現在除掉保持健康,更沒有別的事情可做。」

  這句話在星期天下午講未免太深奧了,所以原可以不了了之,但是小孟特的活躍性情偏偏不放過。

  「對啊!」他叫。「這是大戰的偉大發現。我們全當作我們在進步——現在才懂得我們不過在變。」

  「變得更糟,」普羅芳先生藹然說。

  「你多高興啊,普羅芳!」安耐特輕聲說。

  「你來打網球吧!」傑克·卡狄幹說;「你心裡有疙瘩。我們很快就可以把它消掉。你打嗎,孟特先生?」

  「我亂打一氣,先生。」

  索米斯趁這當兒站起身來,他一向靠來指導自己生活的是一種預防未來的深固本能,現在這個本能卻被攪亂了。

  「等芙蕾來的時候——」他聽見傑克·卡狄幹說。

  啊!為什麼她沒有來?他穿過客廳、穿堂和門洞,到了騎道上面,站在那裡傾聽有沒有汽車聲音。一切都是靜靜的,一派星期天景象;盛開的紫丁香在空氣中散發著香氣。天上有些白雲,就象鴨絨被日光染上一層金黃。他猛然想起芙蕾出生的那一天,自己痛苦地等著,一隻手拿著芙蕾的生命,一隻手拿著他母親的生命,在那裡權衡不下來。他那時救下了她,成了他生命中的花朵。而現在呢!現在她會不會給他帶來煩惱——帶來痛苦——帶來煩惱呢?眼前的情形使他很不放心。一隻山烏的晚歌打斷了他的遐想——一個大傢伙,就歇在那棵刺球花上。索米斯近年來對園中鳥雀頗為留意,常和芙蕾在園中蹓躂,觀察這些鳥兒;芙蕾的眼睛就象針一樣尖,隨便哪個鳥巢她都識得。他看見芙蕾養的那只銜獵物的狗,躺在馳道上一處陽光裡,就向狗叫道:「喂,老東西——你也等她嗎!」

  那狗拖著一條不樂意的尾巴慢慢走來,索米斯機械地在它頭上拍一下。狗、山烏、刺球花,在他看來全都是芙蕾的一部分;恰恰就是這樣。「我太疼她了!」他想,「太疼她!」他就象一個人有條船舶在海裡開著,但沒有保險。又是這種沒有保險的情況——就象多久以前的那一次,他在倫敦的茫茫大海裡酸溜溜地、默默無言地到處亂闖,渴想著那個女人——她的前妻,也就是那個可恨的男孩子的母親。啊!汽車總算來了!停了下來。車上有行李,可是沒有芙蕾。

  「芙蕾小姐沿那條拉纖的小路走過來。」

  走這麼長的路嗎?索米斯瞠著一雙眼睛,車夫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他笑什麼?他很快轉過身去,說了一句,「好吧,席姆斯!」就走進屋子,重又上樓到了畫廊。這裡可以望得見河邊,他站在那裡盯著那邊望,完全沒有想到要看見芙蕾的影子至少還得一小時。走過來!還有那個傢伙的笑!那個男孩子——!他突然離開了窗子。他不能偷看她。她如果有事情要瞞著他的話——她一定會瞞著;他不能偷看。索米斯覺得心裡空空的,從心裡發出的一陣苦味一直升到嘴裡。傑克·卡狄幹趕球的連珠叫喊,小孟特的笑聲,在寂靜中升起,傳到室內。他希望他們使普羅芳那個傢伙多跑跑。那張「摘葡萄」上面的女孩子一隻手撐著腰站在那裡,帶著焦切夢想的眼睛朝他望去。「我從你沒有我膝蓋高的時候起,」他想,「就為你用盡了心思。你總不會傷我的心吧?」

  可是那張戈雅摹本並不答腔,鮮明的色調正開始變得柔和下來。「這裡面沒有真正的生命,」索米斯想。「她為什麼不來呢?」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