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爾斯華綏 > 福爾賽世家·騎虎 | 上頁 下頁 |
八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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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急又氣,神經非常不寧,所以叫了一輛那種「新裡新氣」的汽車。要叫那個傢伙斷了念頭也許要很長的時間,天曉得經過這次震動之後,他們會想出什麼鬼主意來?「我要是一個拿腔做勢的傻瓜的話,」他想,「恐怕就會帶上一根馬鞭子或者手槍之類的東西去!」可是他卻帶了一束「馬劍蒂對威克訟案」的文件,預備在下鄉的路上看。他連打開都沒有打開,只是一動不動坐在車子裡,顛顛簸簸,風一直朝他頸子後面灌也不覺得,汽油味也不覺得。他得看那個傢伙的顏色行事;最最要緊的是保持頭腦冷靜! 汽車快到普尼橋時,倫敦已經開始吐出那些做工的人;螻蟻似的人群正向城外擁去。這麼一大堆螻蟻,全都為了衣食,全都在這個大逐鹿中死命抓著那一點點機會!索米斯一生中第一次在想:「我要放手就可以放手!什麼也碰不了我;我可以揮一揮手,照自己的心意過活,逍遙自在。不行!一個人就沒法子照他過去那樣生活,然而隨便放棄一切——在安樂窩裡住下來,把自己掙來的錢財和名譽拿來花掉。一個人的生命就系在他所佔有的和他所企圖佔有的上面。只有傻子才有不同的想法——傻子,社會主義者,和縱情聲色的人! 汽車這時正經過那些鄉間別墅,開得非常之快。「恐怕每小時有十五英里呢!」他盤算著;「這一來,就會有些人搬到城外來住了!」他想到自己父親有房地產的那一部分倫敦將會受到的影響——他自己對這種投資從來就不感興趣,他的賭博天性在那些畫上面已經足夠他發揮了。汽車向山下疾疾開去,經過溫波登草坪。這次會晤!一個五十二歲,兒女都已長大的人,而且有頭面,決不會不顧一切。「他決不肯玷辱家聲的,」他尋思著;「他愛自己父親跟我愛我父親一樣,而且他們是弟兄啊。害人精的是那個女人——她究竟有什麼好呢?我從來就不知道。」汽車轉到小路上,沿著一片樹林的邊緣開,他聽見一隻暮春的布穀鳥在叫,在他今年可以說還是第一次聽見,這時候,迎面快要看見自己原來選擇造房子的那塊地基了,當初都是被波辛尼非常無禮地拒絕了,偏要他挑的那塊地基。他開始用手絹揩揩自己的臉跟手,一面深深透氣穩著自己。「要冷靜!」他想,「要冷靜!」 汽車轉彎開到那條很可以是他自己的馳道上,迎面傳來音樂聲。他把那個傢伙的女兒都給忘記了。 「我也許馬上就出來,」他跟車夫說,「也許要多耽一個時候;」說完就去按鈴。 他隨在女傭後面穿過簾幕進了後廳,一面想,這次會面有瓊或者好麗——不管彈琴的是哪一個——在裡面緩衝一下倒也不錯;所以看見伊琳在彈琴,而喬裡恩坐在沙發上聽著,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兩個人同時站了起來。索米斯血全沖到頭上來,什麼顧慮這個、顧慮那個的心思全丟開了。他的那些農夫祖先——「杜薩特大老闆」以上的那些住在海邊的頑固的福爾賽——的尊容在他臉上獰笑出來。 「真美!」他說。 他聽見那個傢伙低聲說: 「這個地方不好講話——我們到書房去,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兩個人都掠過他從簾幕開著的地方走了。他隨著他們進了那間小書房,伊琳站在窗子口,窗戶開著,那個「傢伙」靠著她站在一張大圈椅旁邊。索米斯砰地一聲把身後的門關上;那聲音使他想到多少年前那一天他把喬裡恩砰地一聲關在門外的事情——為了不許他管自己的閒事。 「你們自己還有什麼話說?」他說。 那個傢伙竟老臉厚皮地笑著。 「我們今天收到的通知已經使你失去質問的權利了。我想你一定很高興可以脫身呢。」 「噢!」索米斯說,「你是這樣想法嗎?我是來告訴你們,如果你們不從現在起賭咒互不來往的話,我就跟她離婚,教你們兩個人丟盡了臉。」 他對自己這樣口若懸河頗有一點意想不到,因為他心裡正覺得訥訥不能出口,而且兩隻手正在沒處抓。那兩個人都沒有答話;可是臉色卻帶有鄙視。 「怎麼樣,」他說,「伊琳——你怎麼說?」 伊琳的嘴唇在動,可是喬裡恩用手按著她的胳臂。 「你放開她!」索米斯憤怒地說。「伊琳,你肯發誓嗎?」 「不來。」 「哦!那麼你呢?」 「更不來。」 「那麼,你們都有罪,是不是?」 「對的,有罪。」是伊琳的聲音,說得那樣安詳,那樣高不可攀的神氣,過去時常就是這樣使他發火;他一時忘其所以,就說: 「你是個魔鬼。」 「出去,離開這裡!不然我就打你。」那個傢伙竟敢喊打人!連死在目前都不知道呢。 「委託人,」他說,「盜竊委託的財產!一個竊賊,偷他堂兄弟的老婆。」 「隨便你罵什麼。你是自己找的,我們也是自己找的。出去!」 如果索米斯帶了武器的話,這時候很可能用上。 「我要叫你付很大的代價!」他說。 「我非常之願意出。」 這樣惡毒地歪曲他說話的原意使索米斯想起這個傢伙的父親來,就是那個給他起「有產業的人」的綽號的人;他站在那裡,臉色非常猙獰。真是荒唐! 三個人站在這裡,一股隱秘的力量使他們沒法動武。打既然打不了,又沒有適當的話好說;可是,他又沒法轉身就走,想不出來。他眼睛緊盯著伊琳的臉看——這是他最後一次看著這張害人的臉——肯定是最後的一次了! 「你,」他突然說,「我希望你待他跟你待我一樣——就是如此。」 他看見她眼睛睒了一下,就帶著象勝利不象勝利,象輕鬆不象輕鬆的感覺,奪門而出,穿過廳堂,上了汽車。身子倚在靠墊上,閉上眼睛。在他一生中,他從來沒有這樣粗暴得象要殺人過,從來沒有這樣完全忘掉已經成為自己第二天性的矜持過。他有一種孑然無存的感覺,就好象自己所有的道德修養都喪失了似的——生命變得沒有意義,心靈在罷工。目光不斷地射到他臉上來,可是他卻覺得寒冷。剛才經過的一幕已經過去了,在他前面的還沒有成形,他什麼都把握不到;他覺得怕起來,就象掛在懸崖的邊上,就象再緊一下自己就會神經失常似的。「我身體吃不消,」他想;「一定吃不消——我吃不消。」汽車疾疾開著,樹木、房屋、人都機械地挨次掃了過去,可是一點沒有意義。「我覺得很不對頭!」他想;「我要去洗個土耳其浴,我——我幾乎做出事情來。這可不行。」汽車呼呼地重又經過普尼橋,上了富爾漢路,沿著海德公園開來。 「上漢曼姆去。」 奇怪的是在這樣熱的夏天,人會熱得這樣舒服!穿過那間熱屋子時,剛碰見喬治從裡面出來,身體又紅又亮。 「你好!」喬治說;「你又不胖,你鍛煉的什麼?」 小丑!索米斯帶著側面的微笑掠過他,他向後靠起,一面不自在地擦著皮膚看看出汗沒有,一面尋思:「讓他們笑去!我什麼都不去理會!發脾氣我可受不了!對我不相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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