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爾斯華綏 > 福爾賽世家·騎虎 | 上頁 下頁 |
七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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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米斯從椅子上拿起背心穿上,又拿起上衣穿上,在手絹上灑些花露水,系上錶鏈,然後說:「我們的運氣真壞。」 維妮佛梨德儘管滿腔心事,也替他難過起來,就好象這句短短的話說出了他的無限心事似的。 「我想去告訴母親,」她說。 「她和父親在房間裡。你悄悄地到書房裡去。我去找她。」 維妮佛梨德躡著腳到了樓下小書房裡,房裡很暗,唯一足述的陳設是一張康那奈多的畫,因為假得不象樣子,別的地方都不好掛,就只好掛在這裡;另外就是一套很漂亮的法律報告,有好多年都沒有人打開過了。維妮佛梨德站在書房裡,背朝著深重的棗色窗簾,瞠眼望著壁爐的空爐架子;後來她母親走進來,索米斯跟在後面。 「唉,可憐的孩子!」愛米麗說;「你在這兒的樣子多難受啊!他這個人實在太壞了!」 這家人過去一直都小心避免一切不時髦的感情語言,所以愛米麗沒法上去使勁地摟一下女兒。可是她的溫柔的聲音,和名貴黑絲邊下面的修肩仍舊給了女兒安慰。為了不想使母親難受,維妮佛梨德鼓起自尊心,用自己頂隨便的聲氣說: 「不要緊,媽;用不著大驚小怪。」 「我不懂得,」愛米麗說,眼睛看著索米斯,「為什麼維妮佛梨德不能跟他說,要是再耽在家裡,就去告他。他偷了她的珠子;既然珠子沒有帶回來,這已經夠告他的了。」 維妮佛梨德笑了。他們全都會搶著建議她這樣辦,那樣辦,可是她早已知道自己將怎麼辦了,那就是——一點不做什麼。反正她已經取得一個小小的勝利,保存了自己的財產,這個感覺在她心裡愈來愈佔優勢了。不來!她如果要懲他,可以在家裡懲他,不讓外人知道。 「不要難受,跟我上餐廳去,」愛米麗說,「你得跟我們吃晚飯,告訴你父親的事情讓我來。」維妮佛梨德向門口走去時把電燈扭熄掉。這時候三個人才看出走道裡出了事情。 原來詹姆士注意到一間從來不用的房間有了燈光,用一條灰褐色駝毛披巾裹著上身,正站在過道裡;由於胳臂被披巾裹著,那只銀色的腦袋和下面褲子著得很時髦的大腿,望上去就象隔了一大片沙漠似的。他站在那裡,活象一隻灰鸛,臉上的神情就象灰鸛看見一隻大得吞不下的蝦蟆一樣。 「這都算是什麼?」他說。「告訴你父親聽聽。你什麼事情都不告訴我。」 愛米麗一時答不出話來。倒是維妮佛梨德上去,手抓著詹姆士的一隻束縛著的無能為力的胳臂,說道: 「蒙第沒有破產,爹。他不過回家了。」 三個人都料到准有嚴重的事情發生,都高興維妮佛梨德把詹姆士的胳臂緊緊抓著,可是他們沒有懂得這個陰影似的老福爾賽根株長得很深。他剃了鬍子的嘴唇和下巴稍稍扭動了一下,兩撇銀色的長腮須之間就象有東西磨了那麼一聲。接著詹姆士就岸然說:「他真要我的命。我早知道會這樣了。」 「你不要煩神,爹,」維妮佛梨德安靜地說。「我一定要他乖乖的。」 「啊!」詹姆士說。「來,把這個東西拿掉,我覺得熱呢。」他們給他拿掉披巾,詹姆士轉過身,穩步走進餐廳。 「我不喝湯,」他跟瓦姆生說,就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三個人也坐下來。維妮佛梨德仍舊戴著帽子,瓦姆生給添上了一副餐具。等到瓦姆生出去之後,詹姆士就問:「他帶回來什麼東西沒有?」 「什麼都沒有,爹。」 詹姆士的眼睛盯著湯匙上面自己的影子看。「離婚!」他說;「狗屁!我做什麼的?我早就該給他一筆錢叫他在外國不要回來。索米斯!你去找他談話。」 這個建議非常及時,而且非常簡單,連維妮佛梨德提出反對時,自己也不由得詫異起來;可是她畢竟說了;「不要,他現在既然回來了,我就留他下來;只要老老實實的——就行了。」 大家全看著她。維妮佛梨德真有勇氣,這是他們一向知道的。詹姆士撇開這個不談,他說,「住在你那裡,有什麼殺人放火的事情做不出來!你把他的手槍找出來!睡覺時記得帶著。你應當叫瓦姆生睡在房子裡。明天我親自去找他。」 這句話使大家都感動了,愛米麗輕描淡寫地說:「對的,詹姆士,胡鬧我們可不許。」 「啊!」詹姆士抑鬱地說,「我可說不上了。」 瓦姆生送魚進來,談話轉到別的上面去了。 晚飯一吃完,維妮佛梨德就吻了父親告辭;詹姆士抬起一雙充滿疑慮和愁苦的眼睛看著女兒,所以她說話時儘量在聲音裡面夾進安慰。「不要緊,爹;你不要煩神。我不要人陪——他很平和。只要你不煩神,我就沒有什麼不放心的事情。再見,上帝保佑你!」 「上帝保佑你!」詹姆士跟著說了一句,就好象不懂得這話是什麼意思似的,眼睛把維妮佛梨德一直送到門口。 維妮佛梨德到家時還不到九點,一直上摟。 達爾第躺在自己更衣室的床上,換上一套藏青嗶嘰的衣服,腳上穿一雙漆皮便鞋;兩隻胳臂交叉放在腦後,嘴邊吊了一支熄滅的香煙。維妮佛梨德忽然想起夏天窗口木箱裡養的那些花草來,一天烤下來之後,那些花草都乾枯憔悴地倒在那裡,或者站在那裡,可是太陽一落山,就蘇醒過來。想起這種事情,真是可笑,可是她灼傷的丈夫就象那些花草一樣已經受到一點露水了。 達爾第木然說:「我想你是上公園巷去的。老頭子好嗎?」 維妮佛梨德忍不住恨恨地回了一句:「還沒有死。」 他退縮了一下,的的確確退縮了一下。 「你弄明白,蒙第,」她說,「我決不讓他煩神。你如果不老實的話,你可以回去,隨便你去哪兒。你吃了晚飯沒有?」 「沒有。」 「要不要吃一點?」 他聳一下肩膀。 「伊摩根給了我一點。我不想吃。」伊摩根!在感情極端激動之下,她已經忘掉伊摩根了。 「原來你見到她了?她說了什麼?」 「她吻了我。」 維妮佛梨德看見那張陰沉而輕蔑的臉松了下來,感到一陣屈辱。「對了!」她想。「他愛的是伊摩根,對我毫無情感可說。」 達爾第的眼睛骨碌碌在轉。 「她知道我的事情嗎?」他問。 維妮佛梨德腦子裡掠過一個念頭,她正需要這個挾制的武器,他很怕孩子們知道呢! 「不知道。法爾知道,幾個小的都不知道;他們只知道你走了。」她聽見他如釋重負地歎了一口氣。 「可是如果你再有什麼把柄的話,」她說,「我就讓他們知道。」 「好吧!」他說,「你打好了!我反正完了!」 維妮佛梨德走到床面前。「你聽我說,蒙第!我不要打你。我也不想傷你的心。什麼事我全不想提。我也不想去煩神,有什麼用處!」她沉默了一下。「不過,我不能容你胡鬧,決不!你還是明白些。你使我受了許多痛苦。不過我有一個時期曾經歡喜過你。為了這個緣故——」他的厚眼皮抬了起來,一雙褐色眼珠剛好和她朝下看的灰綠色眼珠碰上;她突然碰一下他的手,轉過身進自己的房間去了。 她在鏡子面前坐上大半天,一會兒摸摸自己的結婚戒指,一會兒想想一個屈服的陰沉男人,睡在隔壁房間床上,就象個陌生人一樣;她打定主意不去煩它,可是想到他在國外的一切,不禁妒意橫生,然而不時又偏偏會不忍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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