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爾斯華綏 > 福爾賽世家·騎虎 | 上頁 下頁
七二


  「今天給你一個房間過夜,」她說;「你的鋪蓋還沒有動。家裡只有伊摩根一個人。」

  達爾第身子倚著床欄杆,「好吧,隨你發落,」手擺一下。「我是個落難的人。你用不著逼人太甚——不值得。我是受過驚嚇的;受過驚嚇的,佛梨第。」

  這個親熱的舊稱呼,已經有多少年不用了,使維妮佛梨德感到一陣膚栗。

  「我把他怎麼辦呢?」她想。「真的把他怎麼辦呢?」

  「香煙有嗎?」

  維妮佛梨德在一個小盒子裡放了有幾支香煙,原是預備晚上睡不著時抽的,現在給了他一支,給他點上火。經過這一舉動,她性格中的實際一面又恢復了。

  「你先去洗個澡。我給你找點衣服放在更衣室裡。別的話以後再談。」

  他點點頭,兩隻眼睛盯著她看——眼睛就象半死的人一樣,還是因為眼皮上那些紋路深了一點的緣故呢?

  「他不是原來的人了,」她想。「他永遠不會象從前一樣了!可是他會變成怎樣的一個人呢?」

  「好吧!」他說,就向門口走去。連走動的樣子也變了,就象一個人經過種種幻滅之後,拿不准究竟值得不值得走動似的。

  維妮佛梨德眼睛看著達爾第出了臥室,又聽見浴間裡放水的聲音,就去取出一套裡裡外外的衣服放在更衣室的床上,又下樓把餅乾罐和威士忌拿上來。她重新穿上大衣,在浴間門口傾聽一會,就下樓出了大門;到了街上,人又躊躇起來。七點鐘過了!索米斯不知道在俱樂部,還是在公園巷?她轉身向公園巷走去。回來了!索米斯一直就害怕這件事情——她自己有時候倒盼望這樣。回來了!就象他的為人——十足的一個小丑——用「我們又見面了!」

  這樣的話來開所有人的玩笑——開法律的玩笑!可是把法律這樣對付掉,不讓那片烏雲籠罩在自己和孩子們的頭上,倒也痛快之至!可是回來怎樣收容他呢?那個女子把他全剝光了,把他所有的情意,他從來沒有加之於她的情意,全剝光了。痛心的就在這上面!她這個自私自利、呱啦呱啦的小丑自己從來沒有煽起過他的熱情,卻被另一個女人俘虜過去,剝得一乾二淨!簡直是侮辱!極大的侮辱!再收容他不但不公平,而且不成話!可是這是她自己要的;法院可能要逼著她收容他。

  他象往常一樣仍舊是她的丈夫——她在法庭上就承認過。而他呢,心裡想的肯定只是錢,有錢買雪茄,買薄荷水。那股氣味!「反正我還不老,」她想,「還不老!」可是那個女人真是可恨!害得他講出那樣的話:「我是個落難的人!我是受過驚嚇的——受過驚嚇的,佛梨第!」她快到父親家了,思緒一下沖到這邊,一下沖到那邊,而那股福爾賽的回潮卻始終拖她到這樣的結論上來,他總是她的財產,不應當交給一個掠奪的世界。她就這樣到了詹姆士家裡。

  「索米斯先生呢?在他房間裡嗎?我自己上樓;不要提起我來了。」

  索米斯正在換餐服。她看見他站在鏡子前面,在打一根蝴蝶結,那神氣就好象看不起領結的兩頭似的。

  「你!」他說,從鏡裡望著她;「有什麼事情?」

  「蒙第!」維妮佛梨德木然說。

  索米斯轉過身來。「什麼?」

  「回來了!」

  「這叫自己打自己嘴巴,」索米斯說。「當初為什麼你不讓我提出虐待呢?我一直就覺得這樣太危險了。」

  「唉!不要再提那些了!我怎麼辦呢?」

  索米斯只哼了一聲,算是回答。

  「怎麼辦?」維妮佛梨德忍不住又問。

  「他自己怎麼說的?」

  「什麼也沒有。一隻皮靴頭上裂開一條縫。」

  索米斯瞪眼看著她。

  「當然啊!」他說,「窮途末路了。所以——又重新來過!這樣真要送掉爹的老命呢。」

  「我們不能瞞著他嗎?」

  「不可能,只要是煩心的事情他就有那種說不出的本領覺察到。」他指頭鉤著藍背帶沉思起來。「法律上總該有個法子叫他放安穩些。」他說。

  「不行,」維妮佛梨德說,「再做傻瓜我決不來。我寧可忍受他。」

  兄妹兩個互視著。兩個人心裡都充滿了感情,可是沒法表達出來——福爾賽家人就是這樣。

  「你走的時候把他怎麼辦的?」

  「叫他洗澡,」維妮佛梨德苦笑了一下。「他只帶回來一樣東西,就是紫薄荷水。」

  「不要著急!」索米斯說;「你已經弄得六神無主了。我陪你回去。」

  「有什麼用處?」

  「我們應當跟他講條件。」

  「講條件!講不講還不是一樣。等到他復原——還不是打牌、賭錢、吃酒——!」她不做聲了,想起剛才丈夫臉上的那種神情。灼傷的小孩子——灼傷的孩子啊!也許——

  「復原?」索米斯反問了一句;「他病了嗎?」

  「沒有;灼傷罷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