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爾斯華綏 > 福爾賽世家·騎虎 | 上頁 下頁 |
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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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來了!這個混蛋案子,由於一直沒有人提起,自己幾乎快忘記了。現在他站在那裡,揭著自己指頭上的小皮,一肚子的委屈。後來看出母親的嘴唇完全一副懇求的神氣,他忍不住說:「好吧,媽;我跟你去。那些混蛋!」至於哪些人是混蛋,他也說不出,可是,這句話卻概括地說出母子二人共同的心情,因此恢復了一點平靜。 「我想我還是換上黑服吧,」他咕了一句,就溜往臥室去。他穿上黑服,戴上高點的領子,插上一根珠別針,穿上自己最整齊的灰綁腿褲,一面嘴裡嘰嘰咕咕罵著。他向鏡子裡看看自己,說了一句,「我要是有什麼表示的話,就是王八蛋!」就走下樓;看見他外祖的馬車停在門口,母親穿著皮大衣,那副神氣就像是上市政府開慈善會去似的。兩人在關上車頂的馬車裡並排坐著,在往法院的路上法爾自始至終對於眼前的這件事情只提了一次。「那些珠子不會提到吧?」 維妮佛梨德皮手筒上面掛著的小白尾巴顫動起來。 「不會的,」她說,「今天完全沒有什麼了不起。你外祖母也要來,可是我不讓她來。我覺得你可以照應得了我。你樣子很漂亮,法爾,把你後面的大衣領子再拉上一點——對了。」 「他們假如逼你呢——」法爾才要說。 「哦!他們不會的。我會非常之冷靜。唯一的辦法。」 「他們不會要我作證或者什麼吧?」 「不會,乖乖;全安排好了。」她拍拍他的手。她臉上拿出的那副堅定神氣使法爾紛擾的心情平息下來,只看見他不停手地把手套除下來又戴上去。他這時才看出自己拿的一副手套和綁腿褲的顏色不配;應當是灰色的,他卻拿了一副深黃鹿皮的;他現在拿不定主意戴還是不戴。十點過了一點就到了。法爾還是頭一次上法庭,那座建築立刻使他感到驚異。 「天哪!」兩人穿過大廳時,法爾說,「這裡可以辟四五個頂好的網球場呢。」 索米斯在一處樓梯下面等他們。 「你們來了!」他說,連手也不握,就好象這件事情使得他們太熟悉了,用不著來這套儀式。「是哈普裡·布朗,一號法庭。我們的案子先審。」 法爾的胸口裡湧起一種異樣的感覺,就好象上板球場擊球時感到的那樣,可是他硬著頭皮跟在母親和舅舅後面。能夠不看就不看,一面心裡認為這地方有股黴氣味。到處好象都有人隱藏著似的,所以他拉拉舅舅的袖子。 「我說,舅舅,你總不會讓那些混帳報館的人來吧?」 索米斯斜瞥了他一眼,他這種神情過去使好多人自然而然就沒有話好說了。 「已經來了,」他說,「你不用脫大衣,維妮佛梨德。」 法爾隨他們走進法庭,很著惱,可是昂著頭。在這個鬼地方,雖則那些人(而且是那麼多)中間事實上還隔著有一排排座位,然而看上去就象全都坐在別人大腿上似的;法爾有一種感覺,好象這些人全都可能一下子滑到地板上來。有這麼一刹那,他看到的桃花心木家具、辯護士的黑長袍、白假髮、人臉和報紙全都象懷著鬼胎而且在唧唧咕咕的,不過,隨即就泰然挨著母親在前排坐下來,背向著這一切,很高興母親身上灑了紫羅蘭香水,又最後一次把手套除下來。 他母親眼睛正在看著他;忽然意識到她的確要他坐在身旁,而且自己在這件事情上是算得上一個人的。好吧!那就讓他們看看!他肩膀挺了起來,翹起大腿,瞪著眼睛望著綁腿,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可是就在這時候,一個「老傢伙」穿著黑袍,披著長假髮象個打扮得很古怪的女人似的,從門裡走了出來,坐到對面的高座子上,他只好趕快把大腿放下來,隨著餘下的人一同起立。 「達爾第告達爾第!」 法爾覺得把人家的姓氏在大庭廣眾之間這樣叫出來,簡直說不出的可惡!忽然間,他覺察到靠近他身後有人開始談論起他的家庭來;他扭過臉去,看見一個蒼頭白髮的老兒,講話時就象嘴裡在嚼著東西似的——真是古怪的老兒,就是他在公園巷有一兩次吃晚飯時碰見的那種人,死命喝人家的波得酒;他現在才懂得這些人是從哪裡找來的。雖說如此,他仍舊覺得這些老骨頭很有趣,如果不是他母親碰了他一下胳臂,他還要繼續瞧下去。經這一來,他只好眼睛向前望,緊緊盯著法官的臉。這個老「光棍」,長了這樣一張奸刁促狹的嘴和一雙骨碌碌的眼睛,為什麼他有權力來干涉他們的私事呢?他難道自己沒有事情,同樣的麻煩,而且說不定同樣地頭痛呢? 這時候,法爾這一族類所有根深蒂固的個人主義,就象疾病一樣,一時又在他的心裡發作了。他身後的聲音仍舊繼續嗡下去:「銀錢上面意見不合——由於『答辯者』浪費」(什麼稱呼!難道指他的父親嗎?)——「緊張的局面——達爾第先生時常不回家。我的當事人做得很對,堂上一定會同意的,她急於想制止這種——只能導向身敗名裂的行為——勸他——不要在紙牌和跑馬上賭掉——」(「對了!」法爾想,「全搬出來好了!」)「十月初禍事來了,答辯者從他的俱樂部裡給她寫了這封信,」法爾坐直起來,眼睛裡直冒火。「我請求將這封信讀出來,這是一個人在——我只好說,堂上——在晚飯後寫的,有些錯字只好加以改正。」 「老畜生!」法爾想,臉色紅了一點起來;「給你錢難道叫你開玩笑的嗎!」 「你再沒有機會在我家裡向我進行侮辱了。我明天就離開英國。你的本領耍完了。」——這種口氣,堂上,在那些沒有多大成就的人的嘴裡是時常聽到的。 「老東西倒會罵人!」法爾想,臉色更加紅了起來。 「『我被你侮辱夠了。』我的當事人將會告訴堂上這裡的所謂侮辱僅僅是由於她罵了他一聲『你是個癟三』。——我敢說,在任何情形之下,這句話的意思並不太重。」 法爾斜看一下母親神色不動的臉色,眼睛裡有一種無可奈何的神情。「可憐的媽,」他想,就用胳臂碰碰她的胳臂。身後的聲音又嗡道:『我要開始一個新生活了。蒙·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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