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爾斯華綏 > 福爾賽世家·騎虎 | 上頁 下頁
二五


  維妮佛梨德不做聲。如果不告訴法爾,他就會恨她!然而,聽到他的親生父親會做出這種事情來,將使他多麼難受呵!她緊閉著嘴唇,點點頭。

  索米斯說得很快,聲音一點沒有高低:

  「他一直就是掛在你母親脖子上的一個累贅。你母親屢次替他還債;他時常吃醉酒,威脅你母親;這一次他跟一個跳舞女人跑到布宜諾斯艾利斯去了。」就像是不大信得過這些話對這孩子產生應有的效果似的,他很快地又說:

  「他把你母親的珠項圈偷了送給那個女人了。」

  法爾聽到這句話,手甩了一下。維妮佛梨德看見這個痛苦的姿勢,叫出來:

  「得了,索米斯——不要講了!」

  在法爾的心裡,達爾第血液和福爾賽血液在鬥爭著。欠債,喝酒,玩跳舞女人,他還有相當的同情;可是偷珠子——不行!這太過頭了!忽然間,他覺得自己母親的手緊握著自己的手。

  「你看出嗎,」他聽見索米斯說,「我們沒法子把事情圓起來了。事情總要有個限度;要打鐵就得趁熱。」

  法爾掙脫自己的手。

  「可是——你決不能——決不能把珠子的事情揎出來!我受不了——簡直受不了!」

  維妮佛梨德大聲叫出來:

  「不,不,法爾——不啊!這不過是叫你看出你父親多麼地不堪!」

  他舅舅聽了這話點點頭。法爾稍稍平靜下來,取出一支香煙。這只彎彎的扁香煙盒子還是他父親買給他的。唉!太叫人吃不消了——而且正在他要上牛津的時候!

  「能不能不離婚使母親得到保障呢?」他說。「我可以照應得了她。將來真正非離婚不可時再離,反正隨時都可以提出的。」

  索米斯嘴邊浮出一刹那的微笑,接著氣憤起來。

  「你不懂得你說的什麼話;在這種事情上,再沒有比拖延最壞事了。」

  「為什麼?」

  「我告訴你,孩子,最壞事就是拖延。我是親身體驗來的。」

  他的聲音帶有著惱。法爾眼睛睜得多大地望著他,他就從來不知道他舅舅流露什麼情緒過。哦!對了——他現在想起來了——從前有過一個伊琳舅母,出了什麼事情——關於這件事,人人都諱莫如深;他聽見他父親談到她時用過一個不能出口的字眼。

  「我不想說你父親的壞話,」索米斯堅決地說下去,「可是我對他太熟悉了,有把握說,一年不到的時間他就會回到你母親的身邊來。你可以想像得到,在這次事情之後,他回來對於你母親以及對於你們全家是怎樣的一個滋味。唯一的辦法是把關係斷掉。」

  法爾雖則不以為然,可是動容了;這時他碰巧看看自己母親,這才真正體會到自己的好惡並不是最最重要的;在他也許可以說還是第一次。

  「好吧,媽,」他說;「我們願意支持你。不過,我願意知道幾時提出來。你知道,這是我的第一個學期。我不想事情鬧出來的時候還留在那邊。」

  「哦!乖兒子,」維妮佛梨德咕嚕了一句,「對你真是個麻煩。」

  從她臉上的表情看來,她就是以這樣的措辭表示她最最深切的遺憾;這在她已經成為習慣了。「幾時呢,索米斯?」

  「沒法說——總還要好幾個月。我們先得要求批准複合。」

  「這搗的什麼鬼?」法爾心裡說。「律師真是些蠢東西!還要好幾個月!有一件事情我是肯定了;晚飯決不在家裡吃!」他說:

  「真對不起,媽,我現在可得出去吃晚飯了。」

  雖則這是他在家裡的最後一個晚上,維妮佛梨德簡直感激地點點頭;雙方都覺得在情感流露上兩個人都做得有點過頭了。

  法爾向格林街走去,想在霧濛濛的空氣裡舒散一下心情,一直走到畢卡第裡大街時,他才發現身上只有一個半先令。一個半先令可吃不了什麼晚飯,而他又很餓。他企盼地望望伊昔姆俱樂部的窗子,想到過去時常跟自己父親在那裡吃得非常考究!那些珠子!這是沒法子說得過去的!可是他心裡越盤算,而且越是走得遠,肚子自然越餓。回家當然談不上,除此以外,他就只有兩處可以去,公園巷他外祖父家裡,和灣水路悌摩西家裡。這兩處,哪一處比較不討厭些呢?

  在他外祖父家裡,他大概當場就可以吃到一頓比較好的晚飯。在悌摩西家,他們盼望你去時會請你大啖一頓,不盼望時就休想吃得到。他決定上公園巷去,同時也還被另一個念頭打動了,那就是他上牛津而不給他外祖父一個機會給他一點零用錢,對於雙方都不大說得過去。當然,他母親會知道他上了公園巷,可能會覺得蹊蹺;可是他也沒法想了。他按一下鈴。

  「哈羅,瓦姆生,你說,有我的晚飯吃嗎?」

  「他們剛才進去,法爾少爺。福爾賽先生看見你一定很高興。午飯的時候他還說近來簡直看不見你的人呢。」

  「那麼,我現在來了。你把肥牛犢宰了,瓦姆生,來點香檳。」

  瓦姆生微笑——在他的眼睛裡,法爾是個「小捉狹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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