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爾斯華綏 > 福爾賽世家·騎虎 | 上頁 下頁 |
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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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進牛津大學時,喬裡恩也陪了他一同去,自己又好笑,又謙卑,外加上一點點擔心,不要使這個孩子在同學中間被人看不起,因為那些年輕人看上去好象比他還要老紮,還要大得多。他時常想,「好在我是個畫家,」——他早已放棄在勞愛公司的保險員職務了——「完全與人無爭。你沒法瞧不起一個畫家——你也沒法真正把他當作一回事。」原來喬裡天生成有一種高貴派頭,一來就加進一個小圈子,使他的父親看了暗暗好笑。這個孩子頭發的顏色很淡,稍微有點鬈,眼睛是他祖父的深鐵灰色眼睛;高高大大的身材,腰杆筆挺,很投合喬裡恩的審美觀念;就象畫家們羡慕自己同性的健康美時總有點畏懼似的,他對兒子也有那麼一點點畏懼。可是那次去牛津,他真個鼓起勇氣來勸誡了兒子,下面就是他的話: 「我說,孩子,你一定會弄得欠債;你記著,欠了債馬上就來找我。當然,我是會付的。不過一個人花錢有個打算,將來就會更加看得起自己,這句話你不妨記著。而且切切不要向人家借錢,除掉向我借,行嗎?」 當時喬裡說: 「好的,爹,我決不借錢,」他果然從此沒有借過錢。 「還有一件事情。我也不大懂得什麼叫道德不道德,不過有一點:永遠在你做一件事情之前,想一想是不是萬不得已才傷犯一個人的,這樣想很有好處。」 喬裡顯出深思的神氣,點點頭,隨即抓著父親的手緊緊勒了一下。喬裡恩接著想:「不知道我有沒有資格講這種話?」他一直擔心父子之間的那種相互的默契和信任會一旦喪失;他記得自己曾經有好多年喪失了父親的信任,因此兩個人之間感情雖則很好,卻從來不形之辭色。不用說,他是低估了這個時代的精神的;他不知道自從他一八六六年進了劍橋之後,時代已經變了;他可能也低估了自己兒子的理解力,因為在喬裡的眼中看來,他這人簡直是隨和到了極頂了。就由於這樣隨和——可能和他的懷疑主義也有關係——他對瓊總是那樣莫明其妙地懷有戒心。瓊就是那種性格堅強的人;心思極其篤定;想一樣東西或者做一件事,不達到目的決不甘休——後來又會來不及地摔掉,往往如此。她母親過去就是這樣,所以流了那一大堆眼淚。這並不是說他跟女兒的關係和過去跟她母親的關係處得一樣壞。在女兒的事情上,一個人可以一笑置之;跟老婆你可沒法一笑置之。 看見瓊那樣下巴鼓起來,一門心思地做一件事情,對他並無所謂,因為基本上她並不妨礙到喬裡恩的自由——一談到自由,他自己的下巴也會鼓出來,而且那個裝在花白鬍鬚下面的下巴也很堅強。兩個人沒有什麼知心話要說,一點沒有必要。自我解嘲一下就完了——事實上他時常就是這樣。瓊最大的毛病是從來夠不上他的審美觀念,雖則就她的金紅頭髮、海藍色眼睛和那一點赤膊上陣的奮鬥精神來說,本來也還是看得過的;好麗就完全不同了,人溫柔嫺靜,怯弱而且多情,在某些地方又帶一點淘氣味兒。 他對這個小女兒特別感覺興趣,從她孩提時起就一直留心看著。她會不會長成個美人兒呢?長了那樣一副鵝蛋臉,灰色的深思的眼睛,褐色的長睫毛,她說不定會是個美人,也說不定不會。一直到去年他才算看出一點。對了,她會長成個美人——皮膚稍嫌黑一點,永遠是那樣羞答答的,可確實是個美人。她現在是十八歲,布斯小姐已經告退;在這十一年中,那位出色的女人腦子裡一直就想著「那些有教育的小泰洛」,現在,換了一個人家,她的心裡又會激動地想起那些「有教養的小福爾賽」了。她教好麗講法文跟她自己講得一樣好。 喬裡恩雖則並不長於畫像,可是替小女兒已經畫了三幅。這一天是一八九九年十月四日,喬裡恩正給好麗畫著第四幅像時,傭人送上來一張名片,使他看了眉毛都抬了起來: 可是寫到這裡,這部世家又得離開正題一下。 那一年喬裡恩上西班牙旅行了幾個月,回來時看見房子的窗簾全拉了下來,小女兒茫然哭泣,自己的愛父安靜地長眠著;他本來是那樣一個容易感受而且心地慈祥的人,這些情景他從來沒有能夠忘懷,而且看上去永遠也不會忘懷。還有,他每想到這個慘痛的日子,想到自己的老父一生行事都是那樣有條不紊,那樣冷靜,那樣光明磊落,會這樣不明不白死去,心裡總不免懷著疑竇。他簡直信不過自己的老父會不說出自己的打算,不給兒子留下遺言,不正式和家人訣別,就這樣突然撒手。 小好麗有一搭沒一搭地提到一個「淺灰衣服的女子」,布斯小姐提到一位「愛倫」太太,使他就象墮入五里霧中,一直等到他讀了父親的遺囑和遺囑後面附項,才算清楚一點起來。他是遺囑和附項的執行人,有責任去通知伊琳——他堂弟索米斯的妻子——這筆一萬五千鎊的遺贈,只是動利不能動本,終她的天年。他曾經去看過伊琳,告訴她這筆指定撥在她名下的款子全部是印度股票,每年除去所得稅外,淨利將是四百三十鎊多一點。他看見索米斯妻子這還是第三次——不過她現在究竟是不是索米斯的妻子,他也說不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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