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爾斯華綏 > 福爾賽世家·騎虎 | 上頁 下頁 |
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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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一八九九年十月上旬的傍晚,當他轉身向馬爾達街走來的時候,他買了一份報紙,看看那個德萊佛斯案①有沒有什麼下文——因為拉摩特太太和她的女兒都是天主教徒,而且都是反對德萊佛斯的,為了要和她們母女混得更親熱些,跟她們談談德萊佛斯的案子一直都很收效。 索米斯把新聞版瀏覽了一下,並沒有找到什麼法國新聞,可是看到證券交易所債券普遍下跌,和一篇關於德蘭士瓦的其兆不祥的社論。他進門時心裡想:「戰爭是肯定了。我要把公債賣掉。」這並不是說他私人的公債很多,利錢太低了;可是他應當忠告他的那些公司——公債肯定要跌。當他穿過飯店走往裡房時,一眼就看出生意還是和平時一樣好;這一點,如果在四月裡的話,他看了就會高興,可是現在卻使他感到相當不舒服。如果他不得不提出離婚的結果,最後能娶到安耐特,那麼她母親還是以回法國去為上,而飯店生意興隆很可能反而成為一種障礙。因為法國人到英國來都是為了賺錢,他當然只有出錢把飯店盤下來的一法,這一來,價錢就會要得很高。究竟要多少錢呢?這時,他已經走到小房間的門口,平時那種心兒微跳、喉嚨管裡隱隱發甜的味兒又來了,他也就沒有想下去。 走進小房間時,他好象看見一條寬大的黑裙子在門口消失掉,溜進飯店裡去,同時看見安耐特兩隻手舉起來摸頭髮。這是他最最喜歡看的姿勢——那樣的秀挺,那樣的柔和,真美。他說: 「我不過是來跟你母親談拆掉那扇隔板的。不,不要叫她。」 「先生跟我們吃晚飯,好嗎?十分鐘就開了。」索米斯這時還握著她的手,忽然情不自禁起來,連自己都有點詫異。 「你今天晚上很美,」他說,「非常美。你可知道你長得多美呀,安耐特?」 安耐特手縮回來,臉紅了。「先生真好。」 「一點兒不好,」索米斯說,廢然坐下來。 安耐特做了微帶表情的手勢;沒有搽口紅的櫻唇浮出一點微笑。 索米斯一面望著櫻唇,一面說: 「你在這兒快樂嗎,還是願意回法國去?」 「哦,我喜歡倫敦,巴黎當然也喜歡。可是倫敦比奧裡昂好,而且憤懣,寫了著名的《我控訴》一文。英國的鄉下真美。上星期天我去裡希蒙玩過呢。」 索米斯心裡掙扎了一下,盤算要不要提出買波杜倫來。他敢嗎?他畢竟敢邀她們下去,並且指給她看可以指望到些什麼嘛!可是!那邊你可以談話。在這間房間裡什麼都不可能談。 「我想約你和你母親,」他忽然說,「下星期天下午上我那兒去玩。我的房子就在河邊上,現在的天氣還不太冷,我還可以給你們看些名畫。你說怎麼樣?」 安耐特拍起手來。 「太好了。河上真美啊。」 「那麼,就說定了,我來跟你母親說。」 今天晚上,他用不著跟她再說什麼了,免得露出痕跡。可是他的話不是已經說得太多了嗎?約一個開飯店的女人和她的漂亮女兒上自己鄉間別墅去玩,會沒有用意嗎?就算安耐特看不出,拉摩特太太總會看得出。好吧!反正拉摩特太太也很少有什麼事情看不出來的。況且,這是他第二次耽下來跟她們吃晚飯了;他本來欠她們的人情呢· 一路走回公園巷時——他現在住在父親家裡了——他還回味著安耐特的柔荑握在自己手裡的感覺,心情很愉快,有一點心旌搖盪,弄得人迷迷惑惑的。提出來解決!解決什麼!怎樣解決!把醜事傳開來?真是可恨!哪個不知道他精明強幹,看事情看得遠,替人家排難解紛辦法很多!他這個一向代表私有利益的人,法律的柱石,現在偏偏受到法律的播弄!一想到這裡,簡直叫人冒火! 維妮佛梨德的事情已經夠糟的了!一個人家鬧出兩件事情來,怎麼成!還是弄一個情婦的好——一個情婦,生一個兒子過繼在自己名下,好不好呢?可是那個黑皮膚、肥碩、尖利的拉摩特太太擋著他的視線。不行!這做不到。那樣想,就好象是安耐特會真正地愛他似的;在他這樣年紀,不可能指望做到。如果她母親願意,如果擺明的有大利可圖,——也許可能!否則的話,肯定會碰釘子。而且,他心裡想:「我也不是個壞蛋。我並不想坑她;也不想偷偷摸摸做什麼事情。不過我的確要她,還要個兒子!除了離婚沒有別的辦法——不管怎樣——反正——要離婚!」他沿著格林公園欄杆,在筱懸木的影子和燈光下面,慢步走去。 在燈光照不到的那些蒼茫的樹身中間,暮靄凝聚著。當他年紀還很輕的時候,他從他父親公園巷的房子裡出來,或者在那四年的婚後生活中,他從自己蒙特貝裡爾方場的房子裡出來,都要走過這些樹木,總有幾百次了!今天晚上,當他正在打主意想法子擺脫自己長期無益的婚姻束縛時,他忽然興起,一路從海德公園三角場走進公園,再從武士橋門出來,就跟過去日子裡伊琳還和他在一起、他回家時那樣走法。伊琳,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這些年不見面,她是怎樣過的呢?算來已是十二年,喬裡恩大伯留給她那筆錢也有了七年了!她還美嗎?不知道碰見時會不會還認識她?「我還沒有怎麼老,」他心裡想;「我想她老了。她使我太痛苦了。」 他忽然想起一天晚上、他第一次一個人出去吃晚飯的情形來——馬爾堡校友聚餐——就在他們結婚的頭一年。他多麼急急忙忙地趕回來啊;進門時,腳步輕得象只貓,這時候,他聽見她正在彈琴。他開了客廳的門,一點聲音沒有,站在那裡,注視她臉上的表情,那種神情和他平日看見的完全不同,坦率得多,而且那樣的誠實無欺,就好象把一顆他從來沒有看見的心交給她彈的音樂似的。他又想起當時她停止下來,轉身看見他,臉上又回到他平時看見的那種神氣,使他周身打了一個寒噤,儘管接著他就過去撫摸她的肩頭。的確,她使他太痛苦了!離婚!這多年完全不在一起,現在提出來好象有點荒唐!可是非得如此不可。沒有別的法子!「問題是——」他忽然接觸實際起來,「由哪一個提出呢?她,還是我?是她丟掉我的。她欠的債她還!我想,總會有個人的。」他不自覺地獰笑一聲,轉身回公園巷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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