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爾斯華綏 > 福爾賽世家·有產業的人 | 上頁 下頁 |
一〇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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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她的微笑中,他看出她對人家的愛慕並不以為忤,這就使他放心了。「這並不騙你,」他說。「我心裡不喜歡一個女子,嘴上決不說喜歡她。老實說,我就記不起幾時跟一個女子說過我喜歡她呢,除掉當年跟我的妻子;不過做妻子的都是古怪的。」他不響了,可是突然接著又說:「她時常要我說我喜歡她,不喜歡的時候也要說,這就搞不好了。」 她臉上的神情有種神秘的悵惘,他怕自己說了什麼使她痛苦的話,趕快又說下去:「等我的小寶貝結婚時,我希望她找個懂得女子心理的男子。我是來不及看見了,可是婚姻上面顛三倒四的事情太多了,我可不想看她吃這種苦頭。」他覺得話越說越不對頭。就接著說:「這只狗偏要搔癢。」 接著是一陣沉默。這個一生斷送了的尤物,和愛情早已絕緣,然而天生是為愛情而設的,她心裡想些什麼呢?有一天他去世之後,也許她另外找到一個配偶——不象那個把自己撞死的小夥子那樣亂糟糟的。 啊!可是她的丈夫呢? 「索米斯從來不纏你嗎?」他問。 她搖搖頭。臉色突然沉下來。儘管她這樣溫柔和順,在有些事情上決無妥協的餘地。老喬裡恩的腦子裡——那個本來屬早期維多利亞文明的頭腦,比他老年的這個世界還要古老得多——從來就沒有想到這類原始的兩性關係上去,現在才初步體會到兩住之間的仇恨會到這樣恩斷義絕的地步。 「這總算運氣,」他說。「今天你可以望得見大看臺。我們要不要轉一轉去?」 他領著她穿過花果園——園內沿著一帶和外面隔界的高牆,一行行的桃樹和仙露桃樹曝著太陽——穿過馬廄、葡萄園、蘑菇房、蘆筍田、玫瑰圃、涼軒,連菜園也帶她瞧瞧,看那些小綠豆兒;平時好兒最愛用小指頭從豆莢裡把豆子挖出來,放在小黃手心裡舐掉。他帶她看了許多有趣的東西,好兒和小狗伯沙撒跳跳蹦蹦在前領路,有時候回到他們身邊來要大人照應一下。這是他過得最最快樂的一個下午,可是走得他很累,很樂意回到音樂室裡坐下來,讓她給他弄一杯茶吃。好兒來了一個小密友———個皮膚白皙的小女孩,頭髮短得就象男孩子。兩個孩子離他們遠遠的一起玩耍,一會兒在樓梯下面,一會兒在樓梯上面,一會兒又上了回廊。老喬裡恩請伊琳彈幾支肖邦。她彈了些練習曲,波蘭舞曲和華爾滋曲;後來兩個孩子也躡著腳挨近來,站在鋼琴下面——一個深褐頭髮,一個金黃頭髮,都豎著耳朵在聽,老喬裡恩留心瞧著。 「給我們跳個舞吧,你們兩個!」 兩個孩子怯生生地跳起來,開頭就錯了步子。她們擺動著,旋轉著,非常認真,但是不太熟練,隨著華爾滋曲的起落一次又一次地掠過他的椅子。他瞧著她們,又望望那個彈琴的人掉頭向著這兩個小跳舞家微笑著,心裡想:「多少年來沒有看見這麼美的圖畫了。」一個法國聲音叫出來:「好妮!這究竟算什麼?星期天跳舞!你來。」 可是兩個孩子都挨到老喬裡恩身邊來,知道他會保護她們的,盯著他那張肯定「犯了法」的臉看。 「吉日無忌,布斯小姐。都是我叫她們跳的。玩去罷,孩子們,吃茶去。」 兩個孩子走了,小狗伯沙撒也跟了去,它是從不錯過一頓的;老喬裡恩望著伊琳睒一下眼睛,說:「你看,就是這樣子!這兩個孩子可愛嗎?你的學生裡面有沒有這麼大的?」 「有三個,裡面兩個非常可愛。」 「好看嗎?」 「美得很!」 老喬裡恩歎口氣;他就是喜歡小的,好象永遠沒有滿足似的。「我的小寶貝,」他說,「非常愛好音樂;有一天一定會成為音樂家。你來聽聽她彈得怎樣,不過我想你未見得肯吧?」 「我當然肯。」 「你未見得願意——」可是他把「教她」兩個字止著沒有說出來。他很不愛聽她教琴的事;可是如果她肯的話,他就可以經常和她見面。她離開鋼琴走到他椅子面前。 「我很願意教她;不過問題是——瓊。他們幾時回來呢?」 老喬裡恩眉頭一皺。「要到下月中旬以後。這有什麼關係?」 「你說過瓊已經原諒我;可是她永遠忘記不了的,喬裡恩伯伯。」 忘記!她非忘記不可,如果他要她忘記的話。 可是就像是回答他似的,伊琳搖搖頭。「你知道她忘記不了;人是不會忘記的。」 永遠是那個可恨的既往!他只好帶著著惱的結論說:「我們再看罷。」 他和她又談了一小時多一點,談孩子,和各種小事情,終於馬車開來送她回城裡去。她走了以後,老喬裡恩又回到自己椅子上坐下,摩挲著腦和下巴,遐想這一天的經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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