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爾斯華綏 > 福爾賽世家·有產業的人 | 上頁 下頁
七八


  她們很親熱地接待她:她祖父可好?自從五月裡來過一次,還沒有來看過她們。悌摩西叔祖身體很不好;那個掃煙囪的人在他的臥房裡闖了一個大亂子;這個笨貨把煤灰都掃下來了!這事使她叔祖很是生氣。

  瓊坐在那裡有大半天,深怕她們要講起波辛尼,然而又熱烈地盼望她們講起。

  可是史木爾太太卻莫明其妙地慎重起來,慎重得人都癱瘓了;她一個字都不透露出來,也不向瓊問起波辛尼的事情。瓊情急之下,終於問到索米斯和伊琳在不在倫敦——她還沒有去看望他們呢。

  回答她的是海絲特姑太:哦,對了,他們在倫敦,根本就沒有出門。

  好象房子出了一點小麻煩。瓊當然已經聽到說了!她還是問問裘麗姑太罷!

  瓊轉身望著史木爾太太;史木爾太太在椅子上坐得筆直,兩隻手緊握著,臉上佈滿無數的小肉球。瓊望著她,她卻老不答話,保持著一種古怪的沉默;等到她開口時,她問的卻是瓊住在山上那些旅館裡時穿不穿睡襪,想來夜裡一定是很冷呢。

  瓊回答說她晚上不穿,她最恨這種不透氣的東西;就站起身來走了。在瓊看來,史木爾太太慎重選擇的沉默要比她可能講的任何話還要其兆不祥。

  半個鐘點不到,瓊已經從郎地司方場的拜因斯太太嘴裡把事實真相套了出來,索米斯為了房子裝修的事情已經向波辛尼提出控訴了。

  古怪的是,瓊聽到消息不但不著急,反而心情為之一慰;好象從這場爭端中望見自己的新希望似的。她探悉這件案子大約在一個月內就要開庭,波辛尼好象不大有什麼指望勝訴,簡直沒有。

  「我就想不出他會有什麼辦法,」拜因斯太太說;「這事對他非常之糟,你知道——他沒有錢——過得很窘。而且我們也幫不了他,我敢說。聽說那些放款的人非要有抵押品才借錢給他,他抵押品又沒有——一點兒都沒有。」

  拜因斯太太的身體近來又更加發福了;她的秋季團體活動正忙得熱鬧,書桌上慈善會的節目單散得到處都是。她會意地望著瓊,睜著兩隻鸚鵡灰的圓眼睛。

  多年後,拜因斯夫人(拜因斯後來因為造了那所公共藝術博物院封為從男爵;這座博物院給了那些官吏很多飯碗,可是給那些勞動階級很少的快樂,而這所博物院本來是為了他們辦的。)還時常想起這個女孩子一張年輕而專注的臉一時漲得飛紅——她一定是看出眼前的事情大有希望——連笑的樣子也忽然變得可愛了。

  這種改變,就象一朵花突然開放,或者經過漫長的冬季第一次照出陽光似的,既生動而且動人;這幕情景,以及這下面發生的一連串事情,時常在拜因斯夫人想著最要緊事情的時候,莫明其妙地而且不在時候上,闖進拜因斯夫人腦子裡來。

  小喬裡恩在植物園裡撞見的那次幽會也就是在同一天下午;在同一天,老喬裡恩上雞鴨街的福爾賽·勃斯達·福爾賽律師事務所走了一趟。索米斯不在,上蘇摩賽特大樓①去了;勃斯達正關在那間旁人進不去的屋子裡,埋頭在許多文件中間;把他放在這樣一間屋子裡是一個很賢明的措施,這樣子他就可以指望他竭力多做些工作;可是詹姆士卻坐在事務所的外間,一面啃指頭,一面憂傷地翻閱著福爾賽控告波辛尼的申訴書。

  ①蘇摩賽特大樓是許多政府機關,包括稅局的所在地。

  這位精神正常的律師對於這裡的「微妙」論點僅僅感到一種額外的恐懼,覺得至多引起一些虛驚,使人看了好玩罷了;他的道地的實際頭腦告訴自己,如果他本人是法官的話,他就不大會理會這一點。可是他卻害怕這個波辛尼會宣告破產,那樣的話,索米斯就仍舊得拿出錢來,另外還要付訟費。而在這種有形的恐懼後面,始終還存在著那種無形的煩惱,潛匿在那裡,錯綜複雜,若隱若現,非常之醜,就象一個噩夢一樣,而這件訟案只不過是這個噩夢的一個表面看得見的徵象而已。

  老喬裡恩進來時,他抬起頭,說:「好嗎,喬裡恩?好久不看見你了。他們告訴我,你上瑞士跑了一趟。這個小波辛尼,自己把事情搞得一團糟。我早知道會是這樣的!」他把文件拿出來,惶惑而憂鬱的樣子望著自己的老哥。

  老喬裡恩不聲不響看著文件;他看著時,詹姆士眼睛望著地板,一面啃著指頭。

  老喬裡恩看到後來把文件一摜,文件拍的一聲落在一大堆「有關朋康姆,已故」的供狀中間;這堆供狀就是那件「佛萊爾控訴福爾賽」訟案的許多附件之一,就象一株有出息的母樹分出許多枝丫來一樣。

  「我不懂得索米斯是什麼意思,」他說,「為了幾百鎊錢鬧成這個樣子。我還以為他是個有產業的人呢。」

  詹姆士長長的上嘴唇氣得直抽;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兒子在這種地方受到人攻擊。

  「並不是為的錢——」他說,可是眼睛正和老哥的直率、尖銳而嚴正的眼光碰上,就不再開口了。

  一陣子沉默。

  後來還是老喬裡恩開了口,一面撚著鬍子,「我來拿我的遺囑的。」

  詹姆士的好奇心立刻引起來,在他的一生中,恐怕沒有比一張遺囑更使他興奮的了;遺囑是對於財產的最高處置;一個人手裡有多少財產,這是最後的一張清單;他究竟有多少身價,除了這個再沒有別的話可說了。他按一下電鈴。

  「把喬裡恩先生的遺囑拿來,」他向一個神情急切、深暗頭髮的小職員說。

  「你預備修改一下嗎?」同時在他的腦子裡掠過一個念頭:「哎,我有沒有他一樣多呢?」

  老喬裡恩把遺囑放在貼胸口袋裡,詹姆士懊喪地扭動著兩隻長腿。「他們告訴我,你近來置了幾處很好的產業呢,」他說。

  「你這個消息不知道從哪裡得來的,」老喬裡恩毫不客氣地回答他。「這個案子幾時開庭?下個月?我真弄不懂你們是什麼意思。這是你們自己的事情,當然由你們去管;不過如果要聽我說的話,我看還是在外面了結的好。再見!」他冷冷地握一下手,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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