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爾斯華綏 > 福爾賽世家·有產業的人 | 上頁 下頁
五一


  尤菲米雅又那樣不出聲地狂笑起來,最後發出那種尖叫;她象被人扼著脖子說道:「噢,你總有一天笑死我的,二姑。」

  斯悅辛看不出有什麼好笑;他最不喜歡在自己看不出好笑的時候人家要笑。老實說,他根本就不喜歡尤菲米雅,每逢提到她時,總是說「尼古拉的女兒,她叫什麼名字——那個白臉?」他險些兒做了她的教父——說實在話,如果不是因為他堅決反對她那個外國氣的名字,他已經做成了。他就恨做人家的教父。有這些原因,所以斯悅辛裝出正經樣子向佛蘭茜說:「天氣很好——呃——在這種時候。」可是他過去不肯做她教父的事情尤菲米雅肚子裡完全清楚,所以轉向海絲特姑太,並開始告訴她,自己在教會百貨公司撞見伊琳——索米斯的妻子——的經過。「那麼索米斯跟她在一起嗎?」海絲特姑太問,原來史木爾太太還沒有機會把這件事情告訴她。

  「索米斯跟她在一起?當然沒有!」「可是難道她單獨在外面跑嗎?」

  「哦,不是的;有波辛尼先生跟她在一起呢。她的衣服穿得真漂亮啊。」

  可是斯悅辛一聽見提到伊琳的名字,就惡狠狠望著尤菲米雅;的確,尤菲米雅不管她不穿衣服時怎麼樣,穿起衣服來可從不好看,所以他說:「穿得象個貴婦,我敢說。看見她真叫人開心。」

  這時候有人通報詹姆士跟他的兩個女兒來了。達爾第酒癮上來,推說跟牙醫生約好了,叫他們在馬波門把他放下來,雇了一部馬車,這時候已經坐在畢卡第裡大街自己俱樂部的窗口了。他告訴他那些好友,說他妻子要帶他去拜會親友。這不是他幹的——不大象。呵呵!

  他招呼侍役過來,叫他到外面穿堂裡看看四點三十分一次賽馬是哪匹馬贏的。他累得不能動了,他說,這也是實情;整個下午跟他妻子坐著馬車到處去「參觀」。後來他堅決不幹了。生活不能聽人家支配。

  這時候,他正向那面拱窗望出去——他最喜歡這個座位,因為過路的人從這裡全可以望見——不幸,也許可以說是幸而——被他瞧見索米斯從靠綠公園的那一邊東張西望地穿過來,顯然打算上俱樂部來,因為他也是伊昔姆俱樂部的會員。

  達爾第跳了起來;他一把抓起酒杯,嘴裡嘰咕了一句關於四點三十分賽馬的話,就匆匆溜進打牌室去了;這間屋子索米斯是從不進來的,在這間打牌室裡,孤獨地一個人,在昏暗的燈光下面,他支配自己的生活到七點半鐘;算來索米斯這時候准已經走了。

  要不得!只要他覺得心癢難熬,想到拱窗那邊去找人拉呱的時候,他就這樣再三告訴自己;他的經濟是這樣窘,「老頭子」(詹姆士)自從那次煤油股票出事之後——其實不能怪他——又是那樣不好說話,這時候隨隨便便跟維妮佛梨德吵起來,是絕對要不得的。

  要是索米斯看見他在俱樂部裡,他沒有去看牙醫生的事就准會傳到她耳朵裡。沒有一個人家事情會傳得這樣快的。他不自在地坐在那些綠呢牌桌之間,一副欖黃臉上眉頭皺著,蹺著穿格子呢褲子的腿,漆皮鞋在昏暗中閃耀著,坐在那裡啃指頭,盤算要是那匹色鬼贏不了蘭卡州銀盃賽的話,這筆錢又向哪兒去找。

  他的心思抑鬱地想到那些福爾賽家的人。這班人真是少見!一點油水都榨不到他們的——即使榨到,也是極端困難的事;這麼多的人裡面沒有一個說得上義氣,要末除非是喬治。比如,那個索米斯傢伙,你如果想跟他借個十鎊錢,就可以使他暈倒,或者,如果不暈倒的話,就會帶著他那天殺的傲慢的微笑望著你,就象你罪該萬死似的,全由於你沒有錢。

  還有他那個老婆(達爾第不由得嘴裡生水了),他總想跟她親近親近,就如同人有個漂亮的舅嫂自然而然想親近一下一樣,可是倒黴的是這個——(他心裡用了一個粗鄙字眼)——連理也不理他——她望著他那副樣子就好象他是牛屎似的——然而她在這上面很有一手,他敢打賭。女人他是懂得的;這樣柔媚的眼睛和身腰不是白白生的,這一點索米斯那個傢伙不久就會懂得——他風聞的那個「海盜」老兄的事情不是沒有影子的。

  達爾第從椅子上站起來,在室內打一個轉,最後走到大理石爐板上頭那面鏡子跟前;他在鏡子前面站上好半天,望著自己的影子沉吟。那副尊容——這是某些人特有的——就象在亞麻油裡浸過似的,上了蠟的黑鬍子,短短兩撮出色的腮須;一隻微微彎曲而肥大的鼻子旁邊象要起一個瘰鬁,這使他看了很著急。

  就在這時候,老喬裡恩在悌摩西寬大的客廳裡找到那張剩餘的椅子坐下。他的到來顯然打斷了大家的談話,場面弄得很僵。裘麗姑太的好心腸是出了名的,趕快設法使大家松下來。

  「是啊,喬裡恩,」她說,「我們剛才還談到你有好久不來了;不過我們也不必奇怪。當然,你是忙,是不是?詹姆士剛才還說一年中這個時候多麼忙——」

  「他說的嗎?」老喬裡恩說,狠狠望詹姆士一眼。「只要各人管各人的事情,就決不會這樣忙。」

  詹姆士本來坐在一張矮椅子上,膝蓋豎得多高在那裡呆想,這時候不自在地挪動一下自己的腳,不小心踩到那只貓;原來那貓從老喬裡恩那裡逃到他身邊來躲難的,這叫做不智。

  詹姆士覺得踏上一隻柔軟的毛茸茸的身體,駭然把腳抽回來,帶著著惱的聲音說,「你看,這兒有只貓呢。」

  「好幾隻呢,」老喬裡恩說,挨次地把那些人看看;「我剛才就踩到一隻①。」

  ①英語裡的貓和中文的狐狸有同樣的涵義。

  接著是一片沉默。

  後來史木爾太太扭動著手指頭,帶著可憐相的安詳向四面張一下,問道:「親愛的瓊好嗎?」

  老喬裡恩嚴厲的眼睛睒了一睒,夾有好笑的神情。這個老太婆真是妙極了,裘麗!誰也比不上她說話那樣不識相!

  「不好,」他說;「倫敦對她不相宜——人太多,閒話也太多!」

  他把這些字著重地說出來,又盯著詹姆士的臉望。

  沒有一個人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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