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君特·格拉斯 > 貓與鼠 | 上頁 下頁
二六


  我含含糊糊地向圖拉和她的追求者們介紹了情況,隨即鑽進我的更衣室,迅速地換好了衣服。我在九路車站追上了馬爾克。電車開動以後,我一直試圖說服他,應該親自將勳章還給海軍上尉,此人的地址我們完全可以打聽到。

  我覺得,他根本沒用心聽。當時,我們倆擠在電車後面的平臺上,周圍站滿了星期日傍晚回城的乘客。在站與站之間,他都要鬆開放在他和我之間的手。我們倆把目光投向斜下方,盯住那枚系在一條濕漉漉、皺巴巴的綬帶上的黑色金屬。電車駛上薩斯佩農莊的高坡,馬爾克沒有解開緩帶,將勳章拿到領帶結的前面,對著平臺上的玻璃照了起來。電車停下來等候反方向過來的車。我將目光從他的一隻耳朵上移開,掠過荒涼的薩斯佩公墓和那些歪歪扭扭的沙地松樹,投向遠處的機場。正巧,一架機身寬大的三引擎Ju-52型飛機在緩緩著陸,它可幫了我的忙。

  星期日的乘客無暇顧及偉大的馬爾克的表演。他們帶著孩子,夾著游泳衣褲,在沙灘上玩得筋疲力盡,說起話來只能扯著嗓門,在長凳之間高喊。孩子們的哭鬧叫喊此起彼伏,時高時低,在車廂的兩個平臺之間回蕩——再加上足以使牛奶變酸的氣味。

  我們在終點站——布隆斯霍費爾路下了車。馬爾克回過頭來說,他打算去干擾高級參議教師瓦爾德馬爾·克洛澤的午間休息,他準備一個人去——即使等他也是毫無意義的。

  克洛澤住在鮑姆巴赫大街——這是眾所周知的。我陪偉大的馬爾克穿過電車路基下面的瓷磚地道,然後讓他獨自走了。他不急不忙地走著之字形路線,用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捏住綬帶頂端,來回地轉著勳章,將它當成可以帶他去鮑姆巴赫大街的螺旋槳和驅動器。

  該死的計劃!該死的行動!你真該把那玩藝兒扔到菩提樹上去。在這個綠樹掩映的別墅區有的是喜鵲①,他們准會把它據為己有,私藏起來,跟銀咖啡匙、金戒指、鋼針玉珮之類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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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西方常把喜鵲比喻為行竊者。

  馬爾克星期一沒來上課。全班同學議論紛紛。布魯尼斯老師來上德語課,像以往一樣把本來該分給學生的維生素C片含在嘴裡。講臺上放著一本翻開的《艾興多爾夫選集》。他那老年男子的含混而又悅耳的聲音不斷地從講臺上傳來:先是幾頁「無用人」①,接著是磨坊的風車、小戒指和行吟詩人——兩個小夥計,虎虎有生氣——有一隻小鹿,令人憐愛無比——一支歌在大千世界沉睡——暖風從藍天上吹來——他隻字未提馬爾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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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即德國作家艾興多爾夫的中篇小說《一個無用人的生涯》,下面是他的一些詩句和詩歌的標題。

  星期二,克洛澤校長夾著灰色的公文包來到我們班。他走到正不知所措地搓著雙手的埃爾德曼老師身邊,用冷靜的語調在我們頭頂上高聲說道:正值大家務必同舟共濟的生死關頭,發生了一件聞所未聞的事情。肇事者——克洛澤沒有直接點名——已被開除學籍。但是,校方將不通知其他部門,例如團總部①。他告誡學生們不要張揚此事,要保持男於漢的沉默,彌補這件有失體面的行為給學校帶來的損失。他還說這是本校過去的一位學生的願望,此人還是潛艇艇長、海軍上尉以及某某勳章的獲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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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希特勒青年團的最高一級組織。

  偉大的馬爾克被趕出了我校,轉入了霍爾斯特·韋塞爾①中學——戰爭期間幾乎沒有任何人被排除在完全中學之外。那裡沒有什麼人會揭他的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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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霍爾斯特·韋塞爾(1907~1930),德國納粹党早期成員之一,在柏林的一次政治衝突中被人打死。他創作的《霍爾斯特·韋塞爾之歌》在納粹時期曾被當做德國國歌。

  第九章

  戰前,霍爾斯特·韋塞爾中學叫做威廉工子高等實科中學,這所學校和我們的學校差不多,塵土飛揚,到處都彌漫著臭味。那座一九一二年落成的大樓從外表上看要比我們這座火柴盒式的磚樓更可親一些。它位於本市的南郊,緊靠耶施肯塔森林。所以,到了秋天,當新的學期開始之後,我們兩個人上學的道路就毫不相干了。

  暑假期間他一直沒有露面——整個夏天都沒有見到馬爾克的影子——聽說他在一個專門培養發報員的軍訓營①報了名。無論在布勒森還是在格萊特考浴場都無處尋覓他的曬斑。由於到聖母院去找他也毫無意義,古塞夫斯基司鐸在暑假期間不可避免地失去了一個最可信賴的彌撒助手。彌撒助手皮倫茨自言自語:沒有馬爾克,就沒有聖餐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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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希特勒青年團對青年進行戰前訓練的軍營。

  ②這是模仿利口酒廣告「沒有邁耶爾酒,就沒有喜慶」。下文中的「沒有馬爾克,就沒有夏天」亦同。


  我們這些留下來的人,有時仍舊索然無味地呆在沉船上。霍滕·索恩塔克企圖找到報務艙的入口,結果還是白費力氣。那幾個低年級男生到處傳說在艦橋下面有一個佈置得非常精美奇怪的暗艙。一個兩隻眼睛靠得很近、被他屬下的那些傻瓜叫做施丟特貝克①的傢伙,不辭辛苦地多次潛入水中。圖拉·波克裡弗克的表哥是個又瘦又小的傢伙。他到沉船上來過一兩次,可是從未潛下去過。我不是用思想就是用語言試圖與他進行一次關於圖拉的對話,我對她很感興趣。可是,這位表哥也同我一樣深受圖拉頭上那條蓬亂的羊毛頭巾和她身上那股永不消失的木膠氣味之苦——或許是受別的什麼之苦?「這關你屁事!」她表哥對我說——或者他本來會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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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施丟特貝克是十四世紀末十五世紀初一個在波羅的海和北海一帶活動的海盜組織的頭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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