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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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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個逃跑途中動盪不安的馬特恩故事 馬特恩在廣播大樓餐廳裡讀著這次公開討論會的經過終審的廣播稿。可是在二十五分鐘之後——討論會參加者還沒有刻板單調地念出他們結束時的禱告,馬特恩已經被廣播通知請到第四錄音室去了——他同普魯托一道,穿過玻璃門,離開了這座嶄新的廣播大樓。他不想講話。他的舌頭不情願。他認為,馬特恩並非可以公開進行討論的對象。那些包打聽和自作聰明的人用堆積如山的討論稿給他建造了一座密不透風的小屋,他不願意,決不願意,哪怕在播送時間內,待在這間小屋裡也不願意。可是,他還有權得到一筆豐厚的酬金,一筆用受人喜愛的兒童廣播節目的聲音掙來的酬金。在他離開科隆廣播大樓前不久,他就可以在出納處出示簽了名的小小單據——剛出銀行的鈔票嘩嘩作響。 當初,馬特恩東奔東走,要去找人,那時,科隆火車總站和科隆大教堂就成了聽他口惹懸河、滔滔講述的對象;現在,他口袋裡揣著最後一次酬金,再一次滿懷旅遊的興致,放棄了火車總站——大教堂——廣播大樓這個充滿緊張氣氛的三角地。馬特恩在突圍,在躲避,在逃跑。 大量情況提供了逃跑的理由。這些情況是:第一,這次令人厭惡的、生氣勃勃的討論會;第二,他對西德的、資本主義的、軍國主義的、復仇主義的和浸透老納粹精神的分裂國家已經厭煩了——那個有建設意志的、熱愛和平的、幾乎是沒有階級的、健康的和在易北河東面的德意志民主共和國在引誘著他;第三,自從英格·薩瓦茨基要同善良的老約亨離婚以來,這個輕佻的女人使得他心裡煩躁,動了逃跑的念頭。 告別餵養鴿子的哥特式兩重尖頂。告別一直還有穿堂風的火車總站。在科隆神聖的候車室裡,時光在懺悔者與頑固不化者之間停了下來,要喝一杯告別啤酒。要在科隆暖烘烘的、鋪上地面磚的、發出沖人的芳香味的、天主教的男衛生間裡撒最後一次尿,時間很緊。哦,不!別多愁善感的了!所有那些胡亂寫在搪瓷防波堤裡、讓他的心臟突突跳動、讓他的脾臟腫大、讓他的腎臟疼痛的名字,都見鬼去吧,都去見他那些哲學之類的東西去吧。一個表現型人物就要被人取代。一個不倒翁就要遷居。一個遺產管理人感到自己再也不用負責了。馬特恩這個同黑狗一道遊遍西方陣營、進行審判的人,沒有帶狗移居東方的和平陣營。他要把普魯托——別名親王——交給火車站宗教服務社。可是,交給哪個服務社呢?兩個服務社在競爭。不過,福音新教服務社比天主教服務社更喜歡動物。哦,馬特恩那時候對各種宗教和意識形態是非常熟悉的。「勞駕您把這條狗看管半個小時吧。我是殘廢軍人。這是我的證件。我正好在旅途中。出於職業方面的原因,我要去的地方,不能帶狗去。上帝會保佑您。我是否喝一口牛奶咖啡呢?等我回來時,我會非常高興的。普魯托乖乖,聽話!只需要半個小時!」 分離與回避。三個十字飄進了匆匆而去的穿堂風中。教堂的幾個堂在各種思想、言論和著作中燒毀。在奔跑中抖掉灰塵。這是第四站台。這趟經過杜塞爾多夫、杜伊斯堡、埃森、多特蒙德、哈姆、比勒費爾德、漢諾威、赫爾姆施泰特、馬格德堡開往柏林動物園站和柏林東站的來往於東、西德之間的火車正準備發車。請關上車門,小心火車! 哦,舒舒服服地抽著煙斗的確信啊!當普魯托這條狗也許在福音新教車站服務社裡喝著牛奶時,馬特恩卻沒有帶狗,坐著二等車走了。一直到杜塞爾多夫,中間不停車。睜著和善的眼睛,卻又顯得陌生。很可能體育運動愛好者們、射擊協會會員們和薩瓦茨基的家屬會在某個車站上車,強迫他下車,只要他們一出現就會這樣做。可是,馬特恩可以平坐著,把他那眾所周知的、具有性格特徵的腦袋以並不陌生的方式放在肩膀上。與七個往來於東、西德之間的旅遊者在同一個車廂裡旅行並不怎麼舒服。全是愛好和平的人,這一點他很快就弄清楚了。儘管西方更為美好,但他們當中沒有一個人願意留在西方。 每個人在邊界之外都有親戚。邊界之外往往是指沒有人待的地方。「他在那邊待到去年五月,然後又過來了。留在那邊的人肯定知道為什麼,在那邊人們得把什麼東西全都留下。在這邊甚至有意大利番茄醬,在我們那邊只是有時候有保加利亞番茄醬。」對話持續到火車駛過杜伊斯堡之後,談話時聲音輕柔,牢騷滿腹,小心翼翼。只有從那邊過來的這一位老奶奶在發牢騷:「在我們那邊有一陣子沒有棕線。咳,那時候女婿就說:你們就貯備一點棕線吧,誰知道你們什麼時候再過來。你們開始時無法使我習慣這一邊。所有東西都這麼豐富。還有廣告。可是後來我知道了價格。他們其實是想把我留在這邊的:姥姥,留下來吧。要是你留在我們這一邊的話,你還想在那邊幹什麼呀!可我馬上就對他們說:如果在這邊,只能成為你們的包袱,而在我們那邊,現在情況或許也會慢慢好起來。年輕人畢竟能夠更快地適應環境。我上一次過來時,馬上就說:嗯,你們對這兒甚至已經很習慣了。當時,我二閨女的丈夫對我說:姥姥到底明白了。那邊那種情況根本不叫生活。可是對於重新統一的事,他們倆都不相信。據說我二閨女的老闆在四年前剛過來時就講過:俄國人和美國佬其實意見都一致。不過,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說法。不僅僅在我們那一邊,在這一邊也是如此。每次聖誕節時我都在想:瞧吧,下一次聖誕節。每個秋天,當我在花園外面拿東西和熬東西時,我就對我妹妹莉斯貝特說,我們是否在為大家都統一起來的、和平的聖誕節準備李子呢?瞧,這一次我把它們,把兩瓶自製果子汁帶了過來。他們也很高興,還說:很好吃,就像家裡做的一樣。再說,這一邊的人大家都豐衣足食。每個星期天都有波蘿!」 馬特恩耳朵裡迴響著這種音樂,而外面卻放映著一部電影。這是帶有自由市場經濟標記的、充分就業的工業區。沒有評論。太煙囪在自言自語。誰願意,誰可以再數一遍。沒有一個煙囪是紙做的。所有煙囪都高聳人雲。這是勞動的頌歌,莊嚴、有力、嚴肅,因為同高爐是開不得玩笑的。基礎工資可以隨時提取。勞資雙方面對面。煤焦化學,鐵與鋼,萊茵河與魯爾河——你不是從車窗往外瞧,就是在看幽靈!這種賞心悅目的樂趣在煤礦區已經開始,在平地上更是有增無已。在吸煙車廂裡,輕聲的音樂在發著牢騷:「我那邊的女婿在說,而我這邊的二閨女又要想……」而這時,在外面——別往窗外瞧!——起義卻首先是從市郊小菜園,然後乖乖地在長著五月間嫩綠莊稼的田地上蔓延開來。戰時動員——幽靈活躍——稻草人運動。他們在奔跑著,這時,往來東、西德之間的列車在正點運行。這並不意味著他們會超過列車。在運行時,沒有一個人漫不經心地、如同幽靈一樣地跳上車來。這是普普通通的、持續不斷的奔跑。吸煙車廂裡的奶奶說:「沒有我妹妹我不想過來,儘管她說了十次:那就過來吧,誰知道我們還能待多久哩。」當那位奶奶說這番話時,在外面——別往窗外瞧!——稻草人正離開原來的位置。掛著衣服、裝飾得體的立式衣架在離開萵苣菜畦和齊膝高的小麥。冬天不合群的、支豆蔓的細杆在起跑,在越過欄架。剛才還在為衣袖肥大的醋栗祝福的東西,現在已經在說「阿門」了,而且開始跑步。但這並非逃跑,而是接力賽跑。這並不是說,所有離開此地的人都想朝東,跑到和平陣營,跑到那邊去。相反,現在正是在這一邊把某種東西,把一個消息或者一個口號繼續往下傳的時候。因為稻草人離開自己的菜園,把裡面卷著可怕的歌詞的小棍子繼續交給稻草人。迄今為止,這些稻草人在看守正在生長的黑麥,現在,趁著菜園稻草人在黑麥地裡喘口氣的工夫,他們在往來於東、西德之間的列車旁全速奔跑,一直跑到他們碰上那些站在倒而又起的大麥當中、準備起跑、接受幽靈郵件、為氣喘吁吁的黑麥稻草人取下重物、身穿粗方格紋、像支豆蔓的細杆一樣靈活地在計劃工作之外邁著步子的稻草人,一直跑到身穿人字形花紋衣服的黑麥稻草人再次交換接力棒。一個、兩個、六個稻草人——因為有幾個隊在這兒奪冠——拿著六封卷起便於手握的信件,有一封原件,五封複製件——要不,是六種已經變動的文本在傳遞同一消息的惡毒思想?——送往哪個地址?可是,沒有查托佩克來替換努爾米①。還沒有一個身穿運動服的運動員跑到終點。身穿藍、白條紋衣服的韋爾斯滕領先,可是翁特拉特體育運動愛好者們已經趕了上來,把德倫多夫的小夥子拋在後面,在同○七號洛豪森……身穿便服的人和各式服裝的人進行公正的、面對面的搏鬥。在這裡,距離沒有了。在各種級別的氊帽、睡帽和頭盔下面,隨風飄動的是馬車夫外套、布呂歇爾大衣以及可能是被誰咬壞的地毯。褲腿鋪得很開,這些褲腿伸進套鞋和有搭扣的鞋裡,伸進士兵的短統靴和耶穌的便鞋裡。一個身穿男式粗呢大衣的人替換一個身穿匈牙利式制服的格拉澤納普輕騎兵。身穿全天候羅登縮絨厚呢大衣的人把接力棒交給身穿芮格蘭式套袖大衣的人。穿人造絲的交給穿麥斯林紗的,穿鮮紅衣服的交給穿合成纖維的,穿府綢的交給穿鯨骨褡的,穿南京棉和穿凸紋織物的打發穿錦緞的和穿絹網的出去旅遊。頭戴蝶形小帽的人和身穿膠布雨衣的人落後了。一個身穿笨重的雙排扣男大衣的人,從一個身穿被風吹得脹鼓鼓的考究晨服的人和下二個穿著法蘭西第一帝國時代流行服裝的人身邊跑過。身穿法國五人執政內閣時期式樣衣服和改良時代服裝的人,把接力棒繼續交給身穿二十年代和舊式服裝的人。一個真正的庚斯博羅②同皮克勒一穆斯考侯爵在演示古典的傳接棒。巴爾札克又趕了上來。那些為婦女權利鬥爭的婦女在堅持著。後來有好長一段時間,一個穿緊身外衣的人一路領先。哦,閃閃發光、柔和色調和五光十色,你們這些耀眼的和病態的色彩啊!哦,散花和樸素的條紋,你們這些圖案啊!哦,摹擬古典風格的傾向會變成實用的傾向,軍隊特點會變成無拘無束的特點,你們這些相互交替的傾向啊!腰身又往下挪了。縫紉機的發明有助於婦女服裝式樣的民主化。有襯架支著的女裙已經過時。可是馬卡爾特③打開所有的箱子,給天鵝絨和長毛絨、給纓子和流蘇以自由運用的機會。瞧,他們是怎麼跑的。別往窗外瞧,否則你會看到幽靈!這時,在吸煙車廂裡——啊,沒完沒了的故事!——那位奶奶在講這一邊,也講那一邊,一直往下講。這時,威斯特法倫地區猶如稻草人一般,輕而易舉地把接力棒交給已經到來的下薩克森地區,好讓接力棒可以從這一邊到達那一邊,因為稻草人是不管邊界不邊界的。稻草人攜帶著信息同馬特恩並行,進入和平陣營,把灰塵抖摟乾淨,讓資本主義的黑麥留在身後,在國營的燕麥地裡被有階級覺悟的稻草人抓住。沒有檢查,沒有路條,就從一邊走到另一邊,因為稻草人不受檢查,可是馬特恩受到檢查,同樣,那位曾經待在那邊、現在又回到這邊來的老奶奶也要受到檢查。 -------- ①兩人皆為本世紀著名的長跑運動員。 ②庚斯博羅(172~1788),英國畫家。 ③馬卡爾特(184~1884),奧地利畫家,對1871~1873年德國的服裝式樣和住宅佈置藝術有巨大的影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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