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君特·格拉斯 > 狗年月 | 上頁 下頁
一三四


  平安夜就在這樣的氣氛中度過。馬特恩在廚房中用泡沫岩擦洗染上墨水的手指,頭髮梳得光光地同全家人一道用餐,允許漢斯—烏爾裡希撫摩普魯托這條狗,因為沒有正規的核桃鉗,就憑著雙手給胡弗納格爾全家撬核桃,得到多羅特婭太太贈送的一雙只下過一次水的短襪,答應給古怪的埃爾克一支新的鵜鶘牌自來水筆,講述他那些中世紀祖先、那些強盜和為自由而奮鬥的好漢的故事,一直講到困倦萬分,同狗一道睡在閣樓間,在第一個聖誕節假日同全家人一道用餐,享用碎土豆醋炯牛肉,第二個假日在阿爾特納斯黑市上用兩包駱駝牌香煙換來一支幾乎是新的勃朗峰牌自來水筆,晚上給濟濟一堂的這一家人講維斯瓦河河口和為自由而鬥爭的好漢西蒙與格雷戈爾·馬特爾納剩下的故事,打算在很晚的時候,在每一個疲倦的頭都倒向一邊時,匆匆忙忙、輕手輕腳地把這支勃朗峰牌自來水筆放到埃爾克臥室門前。可是地板卻不合作,而是嘎嘎作響,接著便從鑰匙孔裡傳出輕輕的呼喚聲:「進來。」並非每個房間都鎖上了。這樣一來,他就匆匆忙忙、輕手輕腳地跨進埃爾克的臥室,去送自來水筆。他在這裡是受歡迎的,他有可能通過整治女兒來向她父親報仇。埃爾克的血在淌,這是有據可查的。「你是第一個,第一個。你在平安夜就已經有這種打算了,當時你連帽子都不想脫一下。你現在是不是認為我很壞?平時我根本不像這樣,我的朋友總這樣說。你現在也像我一樣幸福,再也沒有什麼願望,而只是想要做點什麼。你瞧,要是我中學畢業了的話,我就要去旅遊,不斷地旅遊!這兒是什麼?這些就是傷疤,有些地方還有吧?這場戰爭啊!每個人都遭到了懲罰。你現在就留在這兒嗎?只要不下雨,這兒可是非常美的,有森林、動物、山丘、萊內河、奇山異峰和為數眾多的蓄水懼。呂登沙伊德非常美,到處都是森林、山丘、湖泊、河流、鹿子、麅子、蓄水壩、森林和山丘,留下來吧!」

  儘管如此,馬特恩還是匆匆忙忙、輕手輕腳地同黑狗一道離開了那裡。他甚至把那支幾乎還是新的勃朗峰牌自來水筆也帶到科隆去了,因為他到藻厄蘭地區去並不是要贈送什麼,相反,是要去進行審判。他通過整治女兒的辦法來審判她的父親。只有親愛的上帝在一旁觀看,這一次在書架上面裝上了框架和玻璃。

  正義就在這樣的情況下不斷地得以伸張。科隆的火車站衛生間,那個暖乎乎的天主教的地點,講述著勒布利希這個士官的故事,此人住在比勒費爾德。在那裡,埃及棉制衣業欣欣向榮,童聲合唱隊在唱歌。因此,便有了火車上的長途奔波,口袋裡揣著返程車票,上三個臺階,右邊第二道門,沒敲門便走了進去。埃爾溫·勒布利希遭到了一次無辜的工傷事故,腿部綁著長長的石膏夾板,胳膊上纏著石膏繃帶,躺在床上,但嘴巴卻不得閒:「那你就幫幫我,你要是願意,就讓你的狗把石膏吃掉吧。好吧,我在訓練時折騰你,讓你用防毒面具打水;可是在兩年前,另一個人也是這樣折騰我的,讓我用防毒面具打水;每個人的情況都相似——用防毒面具來打水和唱歌。那麼,你到底是要幹什麼!」

  被人問及自己有什麼願望的馬特恩環顧四周,想找勒布利希的妻子,可是,薇羅妮卡·勒布利希已經於四四年三月在防空洞中死去了。這時,馬特恩又要找勒布利希的女兒,可是六歲的女兒不久前上學去了,從那以後就住在萊姆戈她奶奶那裡。現在,馬特恩不惜任何代價,要給自己的報復豎立一座紀念碑。他弄死了勒布利希的金絲雀,這只雀鳥很善於在戰爭中躲過地毯式轟炸和低空飛行進攻,因而倖免於難。

  因為埃爾溫·勒布利希請他從廚房裡打杯水來,所以他離開病房,在廚房裡用左手拿起一個杯子,在水龍頭下接滿水,在往回走的路上,在路過鳥籠的一刹那間,用右手襲擊鳥籠。這時,只有親愛的上帝除了嚴密注視滴水的龍頭之外,還在注視他的一舉一動。

  同樣的旁觀者也注視著在格廷根的馬特恩。在那裡,他沒有狗的幫助,弄死了單身郵差韋塞林的雞——五隻雞——因為韋塞林在當憲兵時,在勒河弗爾的一次鬥毆中抓住他馬特恩。結果他受到三天嚴厲的監禁。本來,因為在法國戰役期間的果敢舉動,馬特恩應該進入軍官訓練班,可是由於這次監禁,他未能成為少尉。

  第二天,在科隆大教堂和科隆火車總站之間,他把弄死的雞連毛一起賣了二百八十馬克。他的旅費需要補充,因為帶狗乘坐頭等艙從科隆到漢堡的施塔德的往程票和回科隆的返程票要花費一筆數目可觀的金額。

  威廉·迪姆克同他那其貌不揚的妻子和聾子父親就住在那裡,住在易北河堤懼後面。迪姆克作為法院的陪審推事曾經是陪審法官,那時在但澤—諾伊加爾滕特別法庭負責審理瓦解帝國國防軍士氣和侮辱元首的案件——馬特恩很可能被判死刑,後來根據他過去的上尉提出的建議,由主管軍事法庭接手這一案件——因此,迪姆克,陪審法官迪姆克,從他最後一次在特別法庭當陪審法官的什切青舊城,本能夠拯救一份很可能是具有很高價值的頗具規模的集郵珍品。在桌子上,在盛著半杯咖啡的杯子之間,放著一些部分打開的冊子。迪姆克一家正在給他們的財產編目。要研究環境嗎?馬特恩抽不出時間來。既然迪姆克想起審理過的很多案件,卻惟獨沒想起馬特恩的案件,為了幫助達姆克回憶,馬特恩便把一本又一本的集郵冊扔進熊熊燃燒的小圓鐵爐,最後扔進去的是具有異國情調的彩色殖民地郵票。爐子在歡騰。熱氣在已經超員的難民營中擴散開來。他最後已在轉移甚至是庫存的粘貼插頁的紙條和鑷子了,可是,威廉·迪姆克仍然想不起來。他那其貌不揚的妻子在哭泣。迪姆克的聾子父親說出了「摧殘」這個詞。櫥櫃上放著滿是皺紋的、貯藏過冬的蘋果。沒有人把蘋果送到他手裡,要來此地進行審判的馬特恩感到自己判斷有誤,於是便帶著近乎無動於衷的狗不辭而別,離開了迪姆克家。

  哦,科隆火車總站那永恆的、用白地磚鋪成的男衛生間啊!它的記憶力不錯。它不會忘記任何一個名字,因為就像過去在第九和第十二防波堤裡寫著憲兵的名字和陪審法官的名字一樣,當時特別法庭的法官阿爾弗雷德·呂克塞裡希的姓名和地址現在還清晰可見,非常準確地刻在左邊第二個防波堤的瓷釉上——亞琛的卡羅琳格爾大街一百一十二號。

  在那裡,馬特恩置身于一群音樂家之中。地方法院顧問呂克塞裡希認為,音樂這個偉大的安慰者會幫助人們度過艱難、混亂的歲月。所以,他建議這位到這裡來對昔日特別法庭的法官進行審判的馬特恩,先聽一下舒伯特一個三重奏的第二樂章。呂克塞裡希精通小提琴;一位名叫佩特森的先生彈的鋼琴也並不遜色;厄爾琳小姐拉大提琴;儘管馬特恩的心臟、脾臟和腎臟都已厭煩,而且開始對這種沉思默想的方式感到滿不在乎,但他還是同煩躁不安的狗一道,耐住性子往下聽。在這之後,馬特恩的狗和馬特恩的三個敏感的器官還得聽同一部三重奏的第三樂章。後來,地方法院顧問呂克塞裡希對於自己和厄爾琳小姐的大提琴並不感到十分滿意:「哎,怎麼搞的!第三樂章,請再來一次。然後,我們的佩特森先生,順便提一下,他是本地卡爾斯文科中學的數學教員,他會給您演奏《克魯采爾奏鳴曲》①;至於我嘛,在我們津津有味地喝一小杯摩澤爾葡萄酒之前,我想用一首巴赫的小提琴奏鳴曲來結束這個晚會。的的確確,這是一小段為行家們演奏的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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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貝多芬《第九小提琴奏鳴曲》的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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