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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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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完報告之後沒幾天,瓦爾特·馬特恩又去俄國了。他在那裡受了傷,這傷使得他無法參加高炮部隊的戰鬥。他走路時,腿稍微有點跛,於是就被調回老家的高炮部隊,先是到柯尼斯堡,然後到了但澤。他在布勒森一格勒特考海濱炮兵連和皇帝港炮兵連培訓空軍助手。 大家對於他是既喜歡又害怕,他成了我學習的榜樣。每逢上士看望我們,站在講臺上作報告時,惟有布魯尼斯參議教師露出一副譏諷的面孔,請馬特恩別作關於奧廖爾戰鬥的報告,而是念文興多夫的一首詩,譬如:「陰暗的山牆,高高的窗戶……」對他提出懷疑。 我不記得有參議教師認認真真給我們上課的事情。我猛然想起了幾個作文題:不是《祖盧人的婚禮準備工作》,就是《一個罐頭盒的命運》,或者是《當我還是一塊麥芽止咳糖塊,在一個小女孩嘴裡越變越小時》。在參議教師看來,重要的事情大概莫過於馳騁我們的想像力罷了。既然在四十個學生當中,通常情況下只有兩個學生有想像力,那就要允許三十八個四、五年級的中學生在一邊打瞌睡。而這時,兩個學生——另外一個人和我——卻在探討罐頭盒的命運,瞎說一通祖盧人有其獨特的婚禮習俗,探聽一塊在一個女孩嘴裡越變越小的麥芽止咳糖的情況。 這個題目使我、我的同學和布魯尼斯參議教師忙活了十四天之久,或者是更長的時間。他縮成一團,百無聊賴地坐在已經破損的講臺後面,為了賦予我們以靈感,還摹仿吃糖、吮吸和吸糖汁的動作。他讓想像中的一塊麥芽止咳糖從一邊腮幫跑進另一邊腮幫,差一點把它吞下去。他閉著雙眼消耗它。他讓糖塊說話,讓它講述。簡而言之,布魯尼斯參議教師在一個糖果短缺並由國家控制的年代,加倍地嗜好糖塊,熱衷於糖塊。當他口袋裡沒有糖塊時,他便給自己虛構出這種東西來。我們所描述的也是同樣的題目。 大致從四一年秋天開始,向所有的學生分發維生素藥片。這些藥片叫做采比翁藥片,保存在用棕色玻璃製成的大藥瓶裡。在過去書脊挨著書脊擺放《邁爾會話辭典》的會議室裡,如今擺著寫上了標簽的玻璃瓶——從中學一年級到高年級——排成一行,每天都由有關的班主任把它們搬進教室,發給開戰後第三個年頭缺乏維生素的中學生。 每當布魯尼斯參議教師抱著藥瓶走進教室時,他都已經在吮吸,在享用老人嘴巴四周的甜食了。這種情況當然引人注目。一節課起碼有一半的時間用來分發采比翁藥片,因為布魯尼斯不讓大家把這個瓶子一個課桌、一個課桌地傳下去。他嚴格按照點名冊上的字母順序,讓學生們走上前來。他很費勁地把手伸進玻璃容器裡,做出一副似乎是在為每個人抓某種特殊物品的樣子。緊接著,在他滿是皺紋的臉上浮現出勝利的微笑。他從也許是五百片采比翁藥片中取出一片藥來,把它像經歷一幕難度很大的魔術表演後得到的結果一樣展示一番,然後才把它發給學生。 我們大家都知道,布魯尼斯參議教師又有了滿滿兩個衣袋的采比翁藥片。這些東西甜中帶酸,有點檸檬味,有點葡萄糖味,有點藥味兒。既然我們喜歡吮采比翁藥片,所以,對所有的甜食都愛得發狂的布魯尼斯就有理由把他的兩個衣袋都塞得滿滿的。每天在從會議室到我們教室的路上,他都要抱著棕色藥瓶走進教師洗手間,過一分鐘後又出現在走廊上,嘴裡吮著藥片往前走。采比翁藥片的粉塵弄得他上衣的衣袋蓋上全是白粉。 我想說:就連布魯尼斯都明白我們知道這些事。上課時他老是走到黑板後面去,在那裡把甜食塞進嘴裡,然後再走到全班同學面前,給我們展示他那忙活的嘴巴:「我假定你們什麼都沒有看見;假如說你們看到了什麼,那就是你們看錯了。」 奧斯瓦爾德·布魯厄斯像別的參議教師那樣,總是得大聲打噴嚏。他像他的同事那樣,在遇到這種情況時要掏出那塊大手絹來。與他的同事們相反,他總是讓全部破碎的采比翁藥片同手絹一道從衣袋裡掉出來。於是,我們就搶救那些在上了油的地板上滾動著的東西。一群彎著腰在熱心收集的學生把半片藥、四分之一片藥交給參議教師。我們說——這句格言變成了慣用語:「參議教師先生,您剛才丟了好些雲母石。」 布魯尼斯很有分寸地回答:「如果是一些普通的雲母片麻岩,那你們自己可以留下;如果找到的是一種或者好些雙層雲母片麻岩,那就請你們把它還給我。」 這種事已經講好了。我們只找到雙層雲母片麻岩。布魯尼斯在檢驗時讓這些片麻岩消失在殘存的棕色齒根之間,從一邊腮幫跑進另一邊腮幫,直到他確信:「實際上,我們找到的是好些極為罕見的雙層雲母片麻岩。我們又找到了這些片麻岩,多讓人高興啊!」 後來,布魯尼斯參議教師放棄了所有通往采比翁的彎路。他再也不走到黑板後面去,再也不談業已丟失的雙層雲母片麻岩了。當他從會議室走到我們教室時,他在路上不再抱著藥瓶走進教師洗手間,而是在課堂上癮頭十足地公開克扣我們的采比翁藥片。那雙手尷尬的顫抖引人注目。在一句話當中,在艾興多夫的兩節詩之間,他感到:他用手指掏出的不是一片采比翁,他用三根有結節的手指抓到的是五片采比翁。他把五片藥全都扔進貪得無厭的嘴裡,吧唧吧唧地吃起來,使我們都不得不掉轉目光。 不,圖拉: 我們並沒人告發他。但確實又有好些人告狀。不過,我們班上沒人告過狀。雖然後來有幾個學生,其中也有我,作為證人在會議室作證,但我們都很克制。我們在萬不得已時才說,儘管確有其事,參議教師先生在課堂上是吃過甜食,但吃的不是采比翁藥片,而是普通的麥芽止咳糖塊。布魯尼斯參議教師一直就有這個習慣,還在我們讀中學一二年級時就有,當時還根本談不上采比翁藥片。 我們的證詞並不管用。在逮捕布魯尼斯時,從他的衣袋襯裡中找到了采比翁粉。 最初聽說是我們校長——高級參議教師克洛澤告的狀,有幾個人猜測是林根貝格——一個數學教師幹的,後來這件事傳開了。古德龍學校的女生們,布魯尼斯上歷史課那個班的女孩子,說了他的壞話。在我能想到這肯定是圖拉所為之前,已經有人提到圖拉·波克裡弗克了。那就是你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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