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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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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表妹: 我還不能讓你跑到布勒森海濱小橋發亮的木板上去。在第二年的一個星期天,但也是在同一個月份,也就是在悶熱的、海蜇豐產的月份——八月。那時,男人們、女人們和孩子們攜帶游泳包和橡皮動物玩具,再一次離開塵土飛揚的朗富爾郊區,坐車來到布勒森。大多數人要在露天浴場和公共游泳池露宿,有少部分人要在海濱木板小橋上散步。他們是在這一天來到的,這時,八面波羅的海沿岸城市的旗幟和四面千字旗在十二根旗杆上軟弱無力地下垂著;這時,一陣海洋性雷雨正在奧克斯赫夫特上空肆虐;這時,火水母要螫人,不螫人的淡藍色水母在溫熱的海水裡大量繁殖。也就是在八月份的一天,燕妮迷了路。 參議教師布魯尼斯是點了頭的。瓦爾特·馬特恩把燕妮從童車裡抱出來。當燕妮在身著節日盛裝的人群中迷路時,埃迪·阿姆澤爾沒有注意到。奧克斯赫夫特上空雷雨大作。瓦爾特·馬特恩沒有找到燕妮。埃迪·阿姆澤爾也沒有找到。我找到她,因為我在尋找我的圖拉表妹。我老在找你,而主要的是找到了燕妮·布魯尼斯。 當時,雷雨正從西邊蔓延過來,我找到了她們倆。圖拉牽著我們哈拉斯的頸圈,我得到了我父親的許可,可以帶著哈拉斯。 在我們海濱木板小橋下面縱橫交錯的一個步行橋上,也就是說在一個死胡同裡,我找到了她們倆。燕妮·布魯尼斯身穿白色小衣服,被角撐和支梁遮住,蹲在綠色的閃光之中,蹲在半影之中——在她上面,是夏季輕便薄衣鞋把地擦得沙沙作響;在她上面,有人在舔東西,在啜飲,在咕嘟咕嘟地倒著飲料,在歎息——她胖乎乎地、不知所措地蹲在那兒,眼睛哭得通紅,因為圖拉在嚇唬她。圖拉叫我們的哈拉斯去舔燕妮的臉。而哈拉斯也聽圖拉的話。 「說屎。」圖拉說,燕妮也跟著說。 「說:我爸爸老放響屁。」圖拉說。燕妮承認,參議教師有時候放響屁。 「說:我哥哥到處偷東西。」圖拉說。 可是燕妮卻說:「我根本沒有哥哥,真的沒有。」 這時,圖拉在步行橋下面用長長的手臂抓魚。她抓起一個顫抖著、不螫人的水母。她得用兩隻手抓住這個白色、透明的布丁,在這個布丁豐滿的中心,佈滿了青紫色的血管和結節。 「你現在把它吃光,一點兒也不許剩。」圖拉命令道,「這玩意兒吃起來沒有味兒,趕快!」燕妮發愣,圖拉給她示範,怎樣吃水母。她把滿滿兩湯匙水母咂咂地喝了進去,在牙齒之間攪拌這國肉汁一樣的東西,從她上面的兩顆門牙之間的空隙,噴出一道肉糊,緊貼著燕妮,從左邊飛奔而去。在海濱木板小橋上空,太陽已經受到雷雨的前鋒侵襲。 「你看到了怎麼個吃法。現在你自己吃吧。」 燕妮哭喪著臉。圖拉威脅道:「要我叫狗來嗎?」還在圖拉唆使我們的哈拉斯撲向燕妮之前——它肯定不會使她吃任何虧——我吹口哨讓哈拉斯趴下身來。它沒有立即就聽從召喚,但卻把戴著頸圈的頭伸到我這邊來。我牽著它。可是在上面,儘管還有一段距離,卻雷聲隆隆。圖拉緊靠在我身邊,用力一拍手,把水母渣都拍到了我的襯衣上。她不耐煩地催促著,然後便揚長而去。哈拉斯想跟她走。我不得不叫了兩次:「站住!」我左手牽著狗,右手牽著燕妮,把她帶到雷雨即將來臨的海濱木板小橋上。參議教師布魯尼斯和他的兩個學生正在驚慌失措的浴場療養者之間尋找燕妮。他們喊著:「燕妮!」他們擔心出現最糟糕的事情。 還在第一陣風到來之前,療養地管理處就把八面不同的旗幟和四面同樣的旗幟降了下來。布魯尼斯爸爸抓住童車的把手,車子在抖動。第一陣雨滴已經從天而降。瓦爾特·馬特恩把燕妮抱到童車裡,車子的抖動並未減少。甚至當我們身上穿著幹衣服,參議教師布魯尼斯用顫抖的手指給我三塊麥芽止咳糖塊時,童車還在一個勁兒地抖動。雷雨是一個巡迴劇場,它極其鋪張地迅速蔓延開去。 我的圖拉表妹—— 她不得不在這同一座海濱木板小橋上大聲叫喊。這時,我們已經能寫自己的名字了。燕妮再也不坐在童車裡被人推著走,而是像我們一樣,一小步一小步地走著路去裴斯泰洛齊①學校。假期隨著學生車票、游泳天氣和不斷翻新的布勒森海濱木板小橋準時到來。現在,如果有風的話,在木板小橋的十二根旗杆上,飄動著六面共和國的旗幟和六面囗字旗。這些旗幟不再屬療養地管理處,而是屬布勒森社團地方小組。在假期結束之前,在上午,十一點剛過,康拉德·波克裡弗克淹死了。 -------- ①裴斯泰洛齊(1746~1827),瑞士教育家。他主辦的一個學校全歐洲聞名,其宗旨是培養學生自給、自立、自助和助人的能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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