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君特·格拉斯 > 狗年月 | 上頁 下頁
三八


  因為他愛吃甜食。因為他的甜食庫存已經用完。因為他的包裡裝滿了小紙袋和盒子。因為紙袋裡、盒子裡和瓶子裡總準備著麥芽和糖、姜、歐茵香和鹿角鹽,蜂蜜和啤酒,胡椒和羊油脂。因為他用微粉的小圓盒——這是他的秘密——把搗碎的丁香撒到變得黏稠的糖糊上。這時,森林發出香味,而且蘑菇、歐洲越桔、苔蘚、幾十年的老葉子、蕨類植物和樹脂都不再發出與此不同的氣味。螞蟻迷了路。苔蘚中的蛇變成了「蜜餞」。克特爾勒用變了調的聲音喊道:「波爾,它的羽毛粘起來了。」應當怎樣尋找妹妹呢?沿著有甜味的路還是有酸味的路?是誰——因為他坐在有焦味的濃煙中——在灌木叢後面哭泣,在灌木叢後面擤鼻涕?當這位教師充耳不聞,用發出刺耳聲音的勺柄把冷卻的、火山熔岩般的剩餘糖糊從平底鍋里弄出來時,那個小包裹那麼安靜,也許它得到了罌粟子吧?

  參議教師奧斯瓦爾德·布魯尼斯把碎裂時沒有落到苔蘚上面、沒有跳到雲母岩石之間的東西,都拿到太甜的小鬍子下面來。他吮吸著,吸取糖漿,讓它們慢慢消逝。他蹲在已經熄滅但仍然冒著細煙的火星旁邊,不得不用黏糊糊的手指孜孜不倦地搓著螞蟻,把油紙上堅硬的、油光發亮的褐色扁甜餅弄成大約五十個事先畫好的小四方塊。他把甜方塊同碎糖塊和變成糖果的螞蟻一道裝進一個藍色的大紙袋中。在做糖果之前,這個紙袋裝滿了砂糖。平底鍋、揉皺的小紙袋、裝著剛製成的糖果的紙袋、金屬盒和空瓶子,還有那個小小的微粉盒,所有這一切都重新同包裡的雲母片麻岩裝到一起。他已經站了起來,在教師的嘴裡含著被褐色硬外殼包著的勺。他頭戴俾斯麥帽,足登有帶子的鞋,已邁上苔蘚地。他身後只留下油紙和少量的碎糖塊。這時,學生們已經大聲嚷嚷著穿過混交林樹木之間的歐洲越桔,走了過來。小普羅布斯特在哭哭啼啼,因為他陷進了森林中的馬蜂群裡。有六隻馬蜂螫了他。四個一年級學生必須抬著他。參議教師奧斯瓦爾德·布魯尼斯向他的同事——參議教師馬倫勃蘭特問好。

  這個班級的學生走了,再也不在那兒了,那兒只剩下沙勒、比姆澤爾、博邁埃爾和教師們的呼喚聲、笑聲、叫喊聲和歌聲。這時,那只鵲叫了三遍。波爾,它的羽毛又飛起來了。這時,比丹登格羅離開了他的灌木叢。就連別的加科——加施帕裡、希特和萊奧波德也離開了灌木叢,輕手輕腳地從樹林裡走出來。他們在充當糖果扁甜餅墊片的油紙那兒碰頭。這是由螞蟻匯成的黑色,這團黑色的螞蟻正向波蘭方面移動。這時,加科們聽從螞蟻的召喚,希特、加施帕裡、萊奧波德和比丹登格羅從苔蘚地上無聲無息地一閃而過。他們分開蕨類植物,往南方走去。比丹登格羅作為最後一個人,他的身影在樹幹之間越來越小。他輕聲呻吟了一下,就好像他的小包裹、一個嬰兒、一個肌腸轆轆和沒有牙齒的孩子在哭,就好像是一個小妹妹在啼哭。

  不過,邊界已經近在咫尺,可以很快地過來過去。在密林深處熬制糖果後兩天,叉開雙腿站在棒球場中的瓦爾特·馬特恩一反常態,只是因為海尼·卡德盧貝克說他只能打高球,不會打遠球,便打了一個飛越兩個壘、飛越斜對面場地、飛越青蛙很多的已經乾涸的游泳池的遠球。瓦爾特·馬特恩把球打進了森林裡。他必須在馬倫勃蘭特來清點球之前跟著皮球,越過金屬絲網籬笆,跑進混交林中。

  可是他沒有找到球。他還在那裡一個勁兒地找,可那裡並沒有球。他翻起每一片蕨類植物的葉子。他在一個部分坍塌的狐狸窩前跪下來,他知道這個窩裡沒有狐狸。他用一根樹枝捅一個正在滴水的洞。他想趴在地上,用長長的胳膊去掏狐狸窩。這時,鵲叫了,羽毛飛舞,皮球擊中了他。是哪一根灌木扔的呢?

  這根灌木就是那個人。小包裹寂靜無聲。因為那個人在無聲地笑,他耳朵上的黃銅耳環在搖晃。他淺紅色的舌頭在沒有牙齒的嘴裡顫動。一根纖維狀的細繩與他左肩上的衣服十字交叉。在前面,細繩上吊著三個刺蝟。這些刺蝟尖尖的鼻子流著血。當此人稍微轉過身來時,可以看見,後面繩子上吊著同等重量的一個小口袋。此人把長長的、又黑又油的鬢毛編成過於短小的、高高翹起的辮子。齊膝的匈牙利輕騎兵就曾這樣打扮過。

  「您是匈牙利輕騎兵嗎?」

  「有一點兒是輕騎兵,有一點兒是補鍋匠。」

  「您到底貴姓?」

  「比—丹—登—格羅①。我沒有牙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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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意為:沒牙齒。

  「那些刺蝟呢?」

  「用來包在粘土裡吃。」

  「那個包裹呢?」

  「是妹妹,是小妹妹。」

  「後來那個包呢?您在這兒找什麼東西?您用什麼東西捉刺蝟?您住在哪兒?您的名字真的這麼可笑?要是守林人抓住您呢?您是茨岡人,真的嗎?小手指上的戒指是怎麼回事?那個小包裹怎麼啦?」

  波爾——這時,這只鵲又在混交林深處啼叫。比丹登格羅有急事要辦。他說,他必須到沒有窗戶的工廠去。教師先生已經在那兒了。那位先生在等著野蜂蜜做他的糖果。他也想給教師先生帶小雲母,要不就帶點小禮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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