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君特·格拉斯 > 狗年月 | 上頁 下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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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同這個世界有些格格不入,但畢竟比可憐的洛爾興要好一些。有人在一些村子裡私下議論,說馬特恩祖母經常用烹飪本勺教訓她這個孩子。這種最糟糕的事情來自中世紀的強盜和釀酒工馬特爾納,這個人和他的同夥一道死在了監獄裡。粗魯的和文雅的門諾派教徒在相互眨眼示意。那個粗魯的、衣服上沒有口袋的門諾派教徒西蒙·拜斯特爾在四處遊說,說天主教不會爭取到馬特恩,特別是這個經常同胖乎乎的阿姆澤爾一道從對面走過來的小傢伙,正在用天主教的殘忍方式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人們只要仔細地看看那條狗,甚至連永遠下地獄也不會比這更不幸。在這種情況下,更確切地說,磨坊主馬特恩有一種溫和的性情,而且——同可憐的洛爾興一樣——在所有的村子裡幾乎沒有什麼敵人,但卻有一批嘲弄者。

  磨坊主的耳朵——當談到磨坊主的耳朵時,往往就是指右邊緊貼在頭上的那一隻,壓上了麵粉袋那一隻——也就是說,磨坊主的耳朵之所以有必要提到兩次,這首先是因為阿姆澤爾在一個稻草人身上——這個稻草人作為設計草圖被記在日記本裡——大膽地把它去掉了,其次是因為磨坊主這只耳朵雖然對一切習以為常的響聲,譬如咳嗽、說話、佈道、聖歌、母牛丁冬作響的鈴聲、鍛造馬蹄鐵的砰砰聲,以及所有的狗吠、鳥啼、蟋蟀的唧唧聲都充耳不聞,但是對所有在糧食口袋、麵粉口袋裡商談的事情卻瞭解得過於清楚,直至對低聲耳語、竊竊私語和神秘莫測的聲音都聽得真真切切。不管是裸露的還是在河中小島上幾乎還未栽種的、帶皮的麥子,不管是從綿韌的還是從鬆脆的麥穗裡脫的粒,不管是釀啤酒的麥子、麥接兒、烤糕餅的麥子還是做麵條和澱粉的麥子,也不管這種麵條是透明的、半透明的還是粉白色的。磨坊主平時充耳不聞的耳朵卻在竊聽每一擔糧食,從中得知每一擔糧食裡有百分之多少野豌豆種子,百分之多少有焦味的穀粒,或者甚至是正在發芽的穀粒。他還能從無法察看的試驗中聽出品種來。有淺黃色的弗蘭肯施泰因種、彩色的庫雅維種、微紅的普羅佈施泰因種、紅色的啤酒花表——這種啤酒花麥長在粘土性土壤上,可以釀制品味純正的啤酒——英國榆木腦袋麥和如下兩個品種:烏爾托巴一西伯利亞冬小麥和施利法克白色小麥五號品種。

  磨坊主平時充耳不聞的耳朵,對於麵粉的聽覺還要靈敏。當他作為耳聽證人從糧食口袋中得知,把多少穀象蟲、多少蛹和幼蟲計算在內,在口袋中有多少姬蜂和多少幼小甲蟲時,他可以把耳朵貼在口袋上,十分精確地說出數字來,說出一擔麵粉中有多少黃粉(蟲甲)的幼蟲。另外——這確實使人感到驚訝——他憑著這只扁平的耳朵,可以立即或者過幾分鐘就從聽覺靈敏的偷聽中得知,口袋裡活著的黃粉(蟲甲)幼蟲該為多少死去的黃粉(蟲甲)幼蟲悲痛,因為就像他用眯著的右眼、上翹的右嘴角和聽從使喚的鼻子這種十分狡猾的方式來講話一樣,活著的黃粉(蟲甲)幼蟲發出的喧嚷聲吐露了死去害蟲的損失有多大。

  希羅多德①說,巴比倫人用豌豆般大的種子栽種小麥,可是,難道能相信希羅多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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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希羅多德(約公元前484~前430/420),希臘歷史學家。

  磨坊主安東·馬特恩對種子和麵粉作了詳細說明,難道能相信磨坊主馬特恩?

  在呂爾曼小酒店裡、在福爾歇爾特的院子和呂爾曼的乾酪坊之間進行了試驗。這家小酒店適合做試驗,而且在這個領域有著輝煌的過去。在那裡,在木質零售酒櫃裡,首先可以欣賞到一顆一寸長、據說是兩寸長的釘子。這顆釘子是蒂根霍夫的釀酒師傅埃裡希·布洛克在幾年前為了進行試驗,赤手空拳一下子把它捶進厚木板中去的;其次,在那裡,零售酒店刷上石灰的天花板是另一種方式的證據:大約一打左右的鞋印給人留下不愉快的印象,表示有蘇庫布斯①身世的某個人曾經頭向下地溜達著走過酒店天花板。這裡進行著毫不誇張的力量炫耀,赫爾曼·卡爾威澤把一個不相信其膂力的火險公司代理人頭頂朝地、鞋底朝天地多次扔向天花板,然後又接住這個人,使他免遭傷害,這樣以後就可以鑒定,河中小島式力量比試的證據——他那代理人的鞋印在小酒店天花板上是一種什麼樣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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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蘇庫布斯,傳說中在男人睡覺時找男人同房的女妖。

  當安東·馬特恩經受考驗時,就很難說得上強壯有力——磨坊主顯得身體瘦弱——更確切地說,事情進行得神秘莫測,十分巧妙。那是星期天。門窗緊閉。外面仍然是夏天。只有四條捕蠅紙帶大聲地以各種不同的心情提醒人們,要想到這個季節。在零售酒櫃裡有那顆一寸長的釘子,在灰白色的、昔日被刷上白灰的天花板上有鞋印。有習以為常的射擊比賽照片和射擊比賽獎品。貨架上只放著少許綠色玻璃瓶,裡面裝著用糧食釀造的酒。劣質煙草、鞋油和乳清競相發出自己的味道。星期六已經開了頭的富澤拉特姆獲得了小小的勝利。他們在這裡又是講話,又是吃東西,又是打賭。卡爾威澤、莫姆貝爾和年輕的福爾歇爾特懸賞一小桶諾伊泰希烈性黑啤酒。磨坊主一聲不吭地在一小杯選帝侯酒之外——除了城裡人,在這裡還沒有人把它一飲而盡——再加上一小桶同樣的酒。站在零售酒櫃後面的呂爾曼從後面搬來那個二十磅重的小口袋,準備好用於覆核驗算的麵粉篩。由於要沉思默想,小口袋先放在完全歪著身子的磨坊主手上,然後,他把扁平耳朵旁的軟墊放好。因為再也沒有人吃東西,沒有人隨便講話,沒有人喝劣質燒酒,所以,捕蠅紙帶的聲音立即就響得更厲害了。與鄉間各種蒼蠅的終曲相比,劇院裡垂死天鵝的絕唱又有多少分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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