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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個早班

  在很久很久以前——布勞克塞爾扳著指頭算著——戰爭進入了第三個年頭,小保羅呆在馬祖裡①,洛爾興同狗一道四處亂走,但磨坊主馬特恩卻可以繼續扛麵粉口袋,因為他兩耳失聰。這時,馬特恩祖母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癱在椅子上——因為要為孩子洗禮,要在那個小傢伙,即那個在很多個早班前投擲小折刀的人頭上加上瓦爾特這個名字——骨碌著眼珠,嘴裡嘰裡咕嚕著,卻迸不出一個詞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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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馬祖裡,波蘭的一個地區。

  祖母坐在懸吊小屋裡,罩上了一層層匆匆而來的陰影。她的眼裡亮了一下,這道亮光隨即便消失在半明半暗之中。她坐在一忽兒耀眼、一忽兒昏暗的屋子裡。就連幾件家具、平櫃上面的飾板、箱子上面弓起的蓋子以及九年來沒有用過的雕花床頭凳上的紅色天鵝絨,也都突然亮了一下,隨即便消失在昏暗之中,露出一些輪廓,然後變得一團漆黑。在祖母頭上和她的家具上面是閃爍發亮的灰塵,是沒有灰塵的昏暗。她的女式小帽和平櫃上面那個藍色高腳酒杯在閃光。短睡衣帶流蘇的袖子在閃光。盲目擦過的木地板在閃光。在木地板上,磨坊工保羅送給她的那只行動敏捷的、差不多有手掌那麼大的烏龜從一個角落到另一個角落地爬來爬去,也發出閃光。它小口小口地咬著綠色的生菜葉,使菜葉呈半圓形,因而活得比磨坊工更長久。耀眼的閃光照亮了、照亮了、照亮了懸吊小屋裡所有到處亂放著的生菜葉及其被烏龜咬成的裝飾圖案。在外面,在房子後面,馬特恩家的四翼風車憑著每秒八米的風速把小麥磨成麵粉,用它的四個葉片每三又二分之一秒鐘就要擋住四次陽光。

  在祖母小屋裡著魔般地一明一暗、一明一暗時,就在這同一時間,公路上的那個孩子被人用車載著,通過帕瑟瓦爾克和容克爾阿克爾送到施特根去接受洗禮。把馬特恩家菜園同公路隔離開來的那道籬笆旁的向日葵越長越大,它們在相互朝拜,受到同一個太陽,即每三又二分之一秒鐘就被四翼風車的葉片擋四次的太陽持續不斷的讚揚。因為四翼風車並不是在太陽與向日葵之間移動,只不過是——而且還是在上午——在癱坐於椅子上的祖母和太陽之間移動。這種太陽在河中小島上雖然並非一直都有,但卻經常出現。

  祖母癱坐在椅子上有多久了?

  懸吊小屋已經有九年了。

  在紫菀、玻璃上的冰花、野豌豆或者族花後面已經有多久了?

  在四翼風車之側一明一暗、一明一暗,已經有九年之久了。

  是誰使她這樣牢牢地癱坐在椅子上?

  那時候,兒媳婦施蒂妮,一根天生的棍棒,使她遭了這份罪。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這個容克爾阿克爾的新教徒把蒂爾德·馬特恩——當時還沒當祖母,身體更硬朗,聲音更洪亮——首先從廚房裡趕出去,然後自己四肢攤開,坐在走道上,在基督聖體節擦玻璃窗。當施蒂妮把她的婆母從狗窩裡趕出去時,在兩敗俱傷的母雞之間,第一次發生了兇狠的鬥毆。兩個女人用飼料盆相互毆打。

  布勞克塞爾後來推算,這件事大概發生在一九○五年。因為兩年之後,當天生的棍棒施蒂妮還是沒有要求吃綠蘋果和酸黃瓜,而按照日曆推算,她臨產的日子又肯定已經來到時,蒂爾德·馬特恩對在她面前雙臂交叉、站在懸吊小屋裡的兒媳說:「這種事我早就想到了。小老鼠要在新教徒肚子裡給自己打一個洞,它啃得格格直響,把所有的人都弄醒了。可是,小老鼠又不想出來,只發出臭味!」

  這一番話之後便開始了一場用烹任木勺進行的宗教戰爭,這場戰爭以天主教徒癱在椅子上告終。那把放在窗戶前、在瓷磚壁爐和床頭凳之間的椴木椅子接納了突然中風的蒂爾德。九年來,如果不是由於要打掃衛生,她被洛爾興和女僕們抱著離開椅子一段時間,她就總是坐在這把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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