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歌德 > 一個美好心靈的自述 | 上頁 下頁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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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酒、香水以及凡是能使人提神和恢復頭腦清醒的東西都源源不斷地拿來了,此時,外科醫生也來了。我本來完全可以離開了,可是納爾齊斯緊緊用手拉住我,就是我沒有被拉住我也會一動不動地留在那裡的。在給他包紮傷口時,我繼續用酒給他擦拭,絲毫沒注意到此刻所有的客人都圍在我們四周站著。外科醫生包紮完畢,受傷的人默默地感激地與我告別,他被人抬回家去。 現在女主人把我領到她的臥室裡,她堅持要我把衣服全脫下來,人們要把傷員流到我身上的血給擦乾淨,無需隱瞞地說,我頭一次意外地在鏡子裡看到,我不穿衣服也仍然儀態萬方。我的衣服已經沒有一件能夠再穿了,而這家的人不是長的比我矮小,就是比我胖,於是我只好穿著一身怪模怪樣的衣服頂著父母親的驚訝回到家裡。他們對於我所遭受的驚嚇,對於我朋友的受傷,對於上尉的胡鬧,對於這整個事件都極為惱怒。我的父親差一點兒要親自去找那個上尉決鬥,好馬上為自己的朋友報仇雪恨。 他痛斥那些當時在場的先生們,他們沒有當場懲罰這種陰險的兇殺行為;很明顯,上尉在打人之後,便立即抽出劍來,從背後刺傷了納爾齊斯;納爾齊斯手上的傷則是後來他想還擊,拔劍時被砍傷的。我無法描寫自己的悲憤和激動,我不知應該怎樣來表達我當時的心境;一直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情感倏然間爆發出來就猶如火焰得到了空氣。倘若喜悅和歡樂最初能夠巧妙地產生愛情,而且在內心深處悄悄地進行培育,那麼生來就具有巨大力量的愛情,通過這麼一場驚嚇更極為容易受到激勵,斷然作出抉擇並且表白出來。人們小心地給這位嬌嬌女喂藥,並把她抱到床上。 第二天一清早我父親便趕去看望他那位受傷的朋友,他俯臥在床上,由於傷口發炎正在發高燒,病得很厲害。我父親只把他與病人談話的一小部份內容告訴了我,並設法安慰我,因為這次偶然事件可能造成種種後果。他們談論了人們是否能夠滿足於通過賠禮道歉的方式解決問題,這件事是否一定要依法訴訟,其餘的也是類似的問題。我太瞭解我的父親了,我絕對不相信,他會希望看到這件事不通過決鬥便得以了結。只是我始終保持沉默,因為我很早就從父親那裡學到了這樣的信條:婦道人家不得插手介入此類的爭執。 另外,沒有給人留下這樣的印象,好像他們這兩個朋友之間談到了一些與我有關的事情;然而不久我父親就把其餘的談話內容全部告訴了我的母親。他說,納爾齊斯對於我給予的幫助極為感動,他擁抱了父親,聲明對我要永世感恩圖報,他表示,任何不能與我共同分享的幸福他都不要;納爾齊斯還請求准許他把我父親當成他自己的父親一樣看待。媽媽把這些話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我,她善意地提醒我,對於首次受到感動時說出的話不能太重視。 「是的,這當然了。」我假裝冷漠地回答說。 但是天知道,我此時是什麼感覺,而且到了什麼程度。 納爾齊斯一直病了兩個星期,由於右手有傷,甚至連字也不能寫,但是在此期間他通過最親切的殷勤崇奉來表示對我的思念之情。我把所有這些超越常情的客套恭維舉動與我從母親那裡聽來的話聯繫在一起,腦子裡總是充滿了各種怪念頭。全城的人都在議論這次的事件。人們跟我談及此事時總是用一種特別的腔調,並從那些我極力設法避免的使我悲痛的事件中得出種種結論。過去的嬉戲如今已經當真,過去習以為常的癖好現在變成了愛慕。我生活在焦慮不安之中。這種惶恐不安的心情我越是想小心翼翼地在眾人面前隱藏住,它越是變得更加強烈。一想到會失去他就會使我驚恐不安,但是關係更親密的前景又使我戰戰兢兢。對婚姻生活的猜度對於朦朧狀態的少女來講確實是令人恐怖的事。 通過發生的這一系列的震撼使我又重新想到我自己。往常日日夜夜浮現在眼前的那種自由散漫的生活,種種五彩繽紛的畫面突然一下子蕩然無存,我的靈魂又開始活動起來。只是同我那位看不見的朋友的接觸中斷的太久了,重新建立起這種接觸並不容易。我們仍然一直存在著相當的距離;雖說有了一些改進,但與往日相比卻有很大的差別。 一場決鬥過去了,上尉在決鬥中受了重傷,可是事先我對這件事並無所聞,公共輿論無論從哪種意義來講都站在我的戀人一邊,終於我的戀人又出現在公共活動場所。首先他讓人把他抬到我們家來,他纏著頭,裹著手。當他來的時候我的心跳動得多麼激烈呀!當時全家人都在場;我們兩方只能講一些一般的表示感謝的話,講一些客氣的話;不過他還是找到機會對我秘密地作一些暗示,表示他對我的情思;這種暗示更增加了我的恐慌不安。在他完全康復之後,整個冬天,他都仍舊以過去那種關係來拜訪我們,儘管他向我作出的所有不易察覺的暗示都表明他對我的情感和愛戀,然而,一切有關我們倆人的問題依然沒有進行過正式商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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