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歌德 > 威廉·麥斯特的漫遊年代 | 上頁 下頁
九六


  「我樂意回憶,象我們倆這樣有遠見和洞察力的人,常常比賽注意地下和天上匆匆出現的重要現象,每人都搶在前頭,力圖超過對方。這是極好的休息,不光是在日常工作之餘,也在嚴肅的對話之後,這些對話常常使我們陷入自己的內心深處,帶有破壞內心平靜的危險。

  「這幾天裡,有位旅遊者來到我們這兒,也許是借用的化名。我們不再追問他,因為他以他的人品立即喚起我們的信任,他在整體上,一舉一動,道德高尚,態度端莊,聚精會神地參加我們的集會。我們山區的朋友們領著他四處參觀,他表現得認真、有洞察力,而且知識豐富。我也參加他們的道德談話,這時逐漸把對一個內向的人至關重要的東西說出來了,他很快就指出在我們的思想方式中對神的事物有動搖的意向。宗教的詞語對於我們已經陳腐了,我們失掉了包含在裡面的核心。他提醒我們處境的危險,離開從青少年起就緊密聯繫的傳統多麼可慮;最危險不過的是不完善,尤其是在自己的內心中不完善。誠然,每天每時舉行的虔信儀式,歸根到底無非是消磨時間,它的作用好象警察只注意外表的體面,但不再注意心靈深處,唯一對付的辦法,就是在自己心中喚起道德上同樣適用、同樣有效、同樣使人安心的思想感情。

  「父母已經默認我們的必然結合,可我還不知道怎麼辦。這位新朋友在場加快了我們的訂婚,他似乎希望在安靜的圈子裡慶祝我們的幸福,因為他也聽人說過,鄉長將怎樣抓著機會提醒我們注意勞迪卡主教,注意人們想發現我們對宗教冷淡的巨大危險。關於這些問題,我們還討論了幾次,他給我們留下一頁與此有關的信紙,後來我常常找到理由不斷細讀。

  「他現在同我們分別了,仿佛所有善良的人才都隨他一起消逝了。這種感覺倒也並不新鮮,比如一位優秀人物出現在任何一個團體中開闢新紀元,而他一旦離開就顯示出一種缺陷,因此往往召來偶然的災害。現在請讓我揭開接踵而來的事件的面紗吧。一次偶然事件奪取了我未婚夫的寶貴生命,突然破壞了他那英俊的身體。他頑強地使用他的最後時刻,親自目睹同我這個絕望的人兒結合,以保證我取得他那一份遺產的權利,但是這件事使得他的父母無比痛苦,不久以前,他們就失去了一個女兒,他們徹底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單的人,他們的心情遭到這樣無情的打擊,不願長此苟延殘喘,不久他們就步他們親愛子女的後塵了。我也遭到意外的飛來橫禍,我的父親突然中風,現在他雖然對世界還有感性的知識,但已不能從事腦力和體力活動了。

  於是我在這種極大的困境和隔離中,自然需要有那種自立精神,這種精神由於希望幸福的結合和愉快的共同生活,我早已訓練有素,而且不久前聽了那位神秘過客的鼓舞人心的話,更加增強了。

  「可是我不能忘恩負義,幸而在這種情況下還留下一個能幹的助手,他作為代理商承擔了男性工作的義務,經辦這類業務中一切事務。他今晚從城裡回來,您曾經見到過他,這樣您就知道我對他的奇妙關係。」我在其間插入了一些話,用贊成的、親密的同情,不斷打開她的心扉,讓她滔滔不絕他講下去。對那些尚未充分講出來的東西,我也不避諱地直接詢問,她也越說越詳細。我們達到了這種秘度,只要有一點點誘因,公開的秘密就可能傾吐出來了。

  她站起來說:「我們一起去看父親吧!」她急忙趕在前頭,我慢慢地跟在她身後,我對眼前的奇妙處境搖搖頭。她讓我走進後面一間十分清潔的居室,善良的老人一動不動地坐在靠椅上。他的樣子變化很小。我朝他走去,他開始用呆呆的、然後快活的目光瞧著我,他的面容開朗起來,他竭力活動嘴唇,當我伸手去握他靜止不動的手時,他主動抓著我的手,緊緊握著,抬起身子,雙臂向我伸來。「哦,上帝呀!」他叫道,「萊納多少爺!正是他,是他本人!」我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將他抱在懷裡;他倒回椅子上去,女兒趕忙過來幫助他;她也叫道:「正是他!您是萊納多!」年青的侄女走了過來,他們把突然能走路的父親領到臥室去,他掉過頭來,對我清清楚楚地說:「多麼幸福啊,多麼幸福啊!我們很快就再見!」我站著,目視前方,心裡在琢磨,小瑪麗走回來,遞一頁信紙給我,說這是他們談到過的東西。我立即認出威廉的筆跡,就象他的容貌從那方才描敘中出現在我面前一樣;這時各種陌生的面孔擁擠在我周圍,前庭當中掀起一陣奇特的活動。後來就產生一種討厭的感覺,這是來自純粹的重新認出的熱情,來自對值得回憶的確信,來自對一種奇妙的生命延續的承認,一切在我們心中可以產生溫暖和美妙的東西,一下子重回到渙散的日常生活的冷酷現實中來。

  總之,這個星期五的晚上不象平常那樣過得熱鬧和有趣,代理商沒有乘趕集船從城裡回來,只在一封信裡通知,為了業務,他得留到明天或後天,那時他將搭其他的船回來,並帶回一切訂購的和答應代購的東西。鄰居們不分老少,都象往常一樣聚在一趙等候,露出難耐久等的表情,特別是跑來迎接代理商的李絲沁顯得情緒惡劣。

  我躲回到我的房間裡去,手裡拿著信紙,但沒有朝上面看。因為我暗中已經感到厭惡,從講話中聽說威廉加快了他倆的結合。「一切朋友都是這樣,他們都是外交家;他們不老老實實地回報我們的信任,而是照自己的看法做,破壞我們的願望,把我們的命運引入歧途!」我這樣大聲他說出來,可是不久我就放棄我的不公正的說法,承認朋友是對的,特別是考慮到目前的處境,我再也按捺不住,開始閱讀下文。

  「每個人從他生命的誕生起,開始是不自覺的,然後是半自覺的,最後才是全自覺的,不斷有條件、有限制地置身在他的位置中。因為沒有人認識生存的意義和目的,生存的秘密被至高的手遮蔽,於是他只好摸索,攫取,讓其自流,悄悄地停留,不斷地活動,躊躇不前和倉促從事,總之,以各種方式產生一切使我們迷惑的錯誤。」

  「甚而深思熟慮的人在日常的世俗生活中,也不得不聰明地應付目前,所以一般達不到洞明事理的程度。他很少拿得穩,今後應當轉向何處去,究竟他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幸而你們不停的積極的生活進程,回答了這一切以及其他成百個稀奇古怪的問題。繼續直接重視日常的義務,同時考驗你們的心地是否純潔和精神是否自信。當你們在自由的時候深長呼吸,發現自己有挺身卓立的餘地,那麼,你們也就肯定會贏得對待崇高事業的正確態度,那是我們懷著崇敬心情不顧一切為之獻身的崇高事業,要用肅然起敬的心情觀察發生的每一件事情,並且從中看出一種更高的指導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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