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歌德 > 威廉·麥斯特的學習年代 | 上頁 下頁
一三四


  費立克斯給抬到長沙發上去,娜苔莉靠著孩子坐下,她讓威廉坐在旁邊的椅上。她敬奉他一些飲料,他道謝了,因為他正在聚精會神地要使自己確信,她就是自己的意中人,他仔細看清她被燈罩遮掩著的特徵,以便準確無誤地再辨認出來。她向他談到迷娘的一般病情,據說,女孩由於一些深刻的感受逐漸變得憔悴了,她最容易受刺激,縱然竭力掩飾也不行,常常感到她那可憐的心臟發出劇烈而危險的痙攣,這個生命的第一器官有時遇到意外的情緒激動,會突然停止跳動,這時在這善良女孩的胸脯裡感覺不出有療效的生命跳動跡象。等到這種可怕的痙攣過去,天然力量又表現在強烈的脈搏中,這時女孩害怕脈搏跳動過急,以前卻感到跳動不足而難受。

  威廉回想起這樣一種發生痙攣的場面,娜苔莉提到醫生,醫生將同威廉繼續談論這件事情,並詳細陳述為什麼他們召喚女孩的朋友和恩人到場的原因。娜苔莉繼續說道:「您將發現她身上起了奇特的變化:她現在穿上女裝行走,以前她似乎對女裝十分厭惡。」

  「您是怎麼辦到這點的呢?」威廉問。

  「如果說,這是值得嚮往的話,那麼,我們得感謝一次偶然機會。請您聽著,這是怎麼發生的。您也許知道,我經常有一群年輕女孩在身邊,因為她們在我身邊成長起來,所以我希望把她們的思想培養得善良而公正。從我口裡,她們除了我自己認為真實的東西而外,聽不到絲毫別的東西,不過我不能也不願阻止她們從別人口裡聽到別的東西,那是社會上通行的錯誤和偏見。要是她們向我問到這一方面,我就儘量把那些奇異的、不相宜的觀念同某個地方的正確觀念連接起來,從而使得它們縱然不是變得有益,至少也是無害。好些日子以來,我的女孩們就從農民孩子口裡聽到一些有關天使,聖誕老人,神聖基督教徒的話,據說,他們在一定的時候現出入形,贈禮物給好孩子,處罰頑皮的孩子。他們有種猜測,認為這一定是些化了裝的人,我加強他們的看法,沒有多作解釋,決定趁最早的機會,給他們一場這樣的戲劇看。湊巧有對孿生姊妹的生日臨近了,她們一直表現得很好。

  我答應這次由一位天使帶給他們應得的小禮物。她們對這個形象緊張極了。我挑選迷娘扮演這個角色,她在那天彬彬有禮地穿上輕質的白色長衣。胸口系著金帶,發上戴著金冠。開頭,我打算省去翅膀,可是給她打扮的那些婦女堅持要有一對巨大的金色羽翼,才好顯出她們的藝術。她一手拿著百合花,一手提著小花籃,以美妙的姿態出現在女孩們中間,使我自己大吃一驚。我說:『天使來了!』全體孩子們後退一步,最後,她們大聲叫道:『這是述娘!』卻不敢挨近這神奇的形象。

  「『這兒是給你們的禮物,』她說,同時把小籃遞過去。她們圍繞著她,仔細端詳她,觸摸她,詢問她。

  「『你是天使嗎?』有個小孩問。

  「『我想,我會是的,』迷娘答道。

  「『你為什麼拿著百合花?』「『我的心也要這樣純潔和坦白,這樣我就幸福了。』「『翅膀怎麼樣了,讓我們瞧瞧唄!』「『翅膀沒有展開,展開,會更好看一些。』「她就這樣意味深長地回答每個天真的輕鬆的問題。等到這夥小人兒的好奇心得到滿足,這個形象的印象開始減弱以後,人們要她再把衣服脫下,她拒絕了,她拿起她的齊特爾琴,坐到這兒的高寫字臺上去,用無比嫵媚的姿態唱出如下的歌詞:

  讓我顯示出未來的模樣;別脫下我這縞素衣裳!

  我匆匆從這美麗的地上,進入那座永久的住房。

  我在那兒靜靜休息片時,然後睜開我清醒的雙眼,隨即留下這純潔的外衣,連同這金帶和金冠。

  那些天國裡的天使,他們不問是男還是女,不用衣裳,不用褶裙,裹著這淨化了的軀體。

  我生活得雖無憂慮和辛勞,卻感覺到痛苦深深;我因憂傷而過早衰老——請使我永遠恢復青春!

  娜苔莉繼續說:「我立即作出決定,讓她保留這身衣服,另外再給她做幾套這種款式的衣服,現在她就穿上這種衣服了,照我看來,這給她的本質以完全不同的表現。」因為時間已經晚了,娜苔莉打發來客離開,他和她分手時不免帶著幾分膽怯。他低頭思忖:「她已經結婚沒有?」他每逢聽到一點兒響動,就害怕房門打開,丈夫跨進房來。男僕領他進入他的房間以後,就迅速離開,使他來不及鼓起勇氣探問這方面的情形。這種不安心情還使他清醒一些時候,他忙著把一直存在心中的女英雄的形象與他目前這位新女友的形象比較。她們兩者還不能融合為一,前一形象似乎是他為自己塑造的,而後一形象幾乎顯得要改造他。但他看見娜莉胸前也佩有同樣的一枚。

  「我仔細看過了畫像,」他對她說,「我奇怪的是,一個畫家怎麼可以同時畫得似是而非。一般說來,畫像和您很象,但是既沒有畫出您的特徵,也沒有畫出您的品格。」

  「這倒是令人奇怪的事情,」娜苔莉答道,「居然有許多相似的地方,不過這不是我的像;這是我一位姨媽的像,那時她正是我現在的年齡,而我那時還是孩子。她大約就在我這樣的年紀被畫下來的,任何人看第一眼都以為畫像是我。您真該認識這位出色的人物。我受了她許多恩情。她的健康狀況很差,也許是操勞過度,同時由於道德上和宗教上的膽小謹慎,使得她在社會上沒有成為她在不同環境下可以成為的那樣的人。她是一種光,這光只照亮少數朋友,特別是我。」

  「難道有這種可能,」威廉答道,這時他考慮了片刻,覺得許多情況都十分吻合,「難道有這種可能,那位非凡的淑女就是您的姨母,她那平靜的自自我早已知道了。」

  「您讀過那本冊子嗎?」娜苔莉問。

  「是的!」威廉回答,「懷著極大的同情,而這對我整個一生也不無影響。這部作品中最使我受到啟發的一點,我可這樣說,就是生存的純潔性,不光是她自亙本身的生存,還有環繞在她周圍的所有人的生存,她天性當中的這種獨立性,不可能接受那種與高尚和溫和情調不和諧的東西。」

  「這樣看來,」娜苔莉答道,「我可以這樣說,您對待這個美好的天性,比好些其他的人都公平合理一些,儘管他們也聽人傳達過這部手稿。每個有教養的人都知道,他必須同自己身上與別人身上的某種野蠻氣質作鬥爭,不管他要付出多少教育代價,在某些場合,也許他只想到自己,而忘記對別人應盡的責任。善良的人常常責備自己的行動不夠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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