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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第二十章

  奧蕾莉的絕望

  他發現她躺在她的臥榻上,似乎在沉思。「您認為明天還能演出嗎?」他問。

  「哦,當然,」她活潑地回答,「您知道,沒有任何東西阻礙我。

  ——但願我有什麼法子拒絕正廳裡的觀眾對我的喝彩:他們的用意不壞,但這會要了我的命。前天我以為我的心撕裂了!平常只要我自己覺得愉快,我就能忍受痛苦;要是我長久研究過了,而且作好了準備,當我演出時聽見各方傳來的掌聲,就知道演出成功了,我歡喜這種讚揚表示。現在我卻不說,我想的什麼,我在怎樣想,我著迷了,我有點兒慌亂,我的演出留下巨大得多的印象。喝彩聲越來越響,我心裡在想:『你們可知道,使得你們這樣高興的是什麼!是這低沉的、激烈的、搖曳不定的和音感動你們,博得你們的讚歎,你們感覺不出,這是你們給與善意的不幸人兒的痛苦聲音。』「今天早上我學習過了,現在我在溫習和嘗試。我倦了,心碎了,明天又得從頭開始。明天晚上就要演出。我就這樣拖著腳步走來走去;站起來既感到無聊,上床去又覺得討厭。這一切在我心裡老是兜圈子。接著就在我面前出現泛泛的安慰,我棄而不顧,詛咒它們。我不願屈服,不甘屈服於所謂必然性——為什麼使我毀滅就是必然?它不能有別的辦法嗎?為了我是個德國女人,所以我必須付出代價;德國人的性格是這樣:他們對一切事物感到憂鬱,而一切事物對他們也變得憂鬱。」

  「哦,我的女友,」威廉插嘴說,「您可以停止親手磨快匕首了,您用這玩意兒不免傷著自己!難道您一無所有嗎?難道您的青春、您的姿態、您的健康、您的才能,一文不值嗎?如果您不是由於自己的過失而失掉了一種幸福,您就得把一切別的東西跟著拋掉嗎?難道這也是必要的嗎?」她沉默了一會兒,接著突然站起來說:「我分明知道,這是浪費時間,戀愛就不外乎是浪費時間!我有什麼不能做!又有什麼不該做呢!現在一切完全成了一場空。我是個可憐的癡戀人兒,除癡戀而外,別無所有!您憐憫我吧,上帝呀,我是個可憐的人!」她陷入了沉思,經過短時間的休息,她激烈地叫道:「你們習慣於讓所有的人追求你們。不行,你們感覺不出,沒有男子感覺得出一個懂得自尊的女人的價值!所有神聖的天使作證,一顆純潔善良的心創造出來的一切幸福形象作證,世界上沒有什麼比一個獻身給自己心愛男于的女人更崇高的了!

  我們是冷靜的,自豪的,高尚的,純潔的,聰明的,不在我們值得叫作女人;然而一旦我們戀愛上了,一旦我們希望得到對方的愛,我們就把所有的優點呈獻在你們腳下。哦,我是怎樣有意識地拋棄了我的整個生命的!然而現在我也願意絕望,存心不抱希望了。我的身上沒有一滴血不受懲罰,沒有一根神經不受我折磨。您儘管曬笑吧,儘管嘲笑這樣戲劇性地浪費熱情!」我們的朋友根本就笑不起來。他的女友這種可怕的、半自然的,半強制的狀態,大使他難過了。他同樣感覺到這種緊張空氣在折磨人:他的神經錯亂了,他的血液沸騰起來。

  她站起來,在房裡走來走去。「我把心裡一切都吐出來,」她大聲說,「為什麼我不應當愛他。我也知道,他是不配的;我轉移我的心情,把它轉到這兒那兒去,儘量找事情作。有時我挑選一個角色,雖然我並不表演它,我練習熟透了的角色,而且細緻入微,越來越勤奮,反復練習不停——我的朋友,我的知己,這是多麼可怕的工作,要費多大氣力來擺脫糾纏!我的理智受苦,我的神經是這樣緊張,為了挽救自己不至於發瘋,我又聽任我的感情支配,我愛他。——是呀,我愛他,我愛他!」她進出千百行熱淚叫道,「我愛他,我寧願死去。」他握著她的手,十分懇切地請求她別折磨自己。「啊,」他說,「這有多奇怪喲,人不僅對好些不可能的事情,也對好些可能的事情束手無策。您並非註定要找到一顆忠誠的心,它也許會給您全部的幸福。我卻曾經註定把我一生的整個幸運牢系在一個不幸女人的身上,由於她承受不住我的忠誠的分量,我就把她象蘆葦一樣壓倒在地,也許甚而把它壓碎了。」他把自己同瑪麗安妮的歷史,推心置腹地對奧蕾莉談了,所以他現在可以把往事聯繫起來,她凝視著他的眼睛問:「您能說,您從沒有騙過一個婦人嗎?您沒有用過輕浮的獻媚行為,沒有用過褻讀神靈的偽證,沒有用過蠱惑人心的海誓山盟來騙取女人的歡心嗎?」

  「這點我辦得到,」威廉回答,「而且用不著自誇;因為我的生活非常單純,我很少陷入誘惑當中而去誘惑別人。我美麗的、高貴的女友,我目睹您的可悲處境,這對我是多麼不平常的警告!請聽取我一句完全由衷的誓言,我的心被您感動了,這決定我表達的語言和形式,而且此刻被聖化了:『我反對任何轉瞬即逝的鍾情,縱然是最嚴肅佃,我也保存在心裡;除非是可以奉獻我整個生命的女性,她才能從我口裡聽到愛情的表白!』」她用一種粗野的冷淡目光打量他,起身離開幾步,他向她伸出手去。「這絲毫無關重要!」她叫道;「這麼多流不完的婦女淚,再多再少,大海並不因此而增減。可是,」她繼續說,「在千萬入中救出一個人,這是有點意義的,在千萬人中找到一個正派的人,這是可以接受的!您也知道您許下的諾言嗎?」

  「我知道,」威廉微笑著回答,伸出他的手去。

  「我接受,」她回答,同時揮動她的右手,他以為她會握他的手;然而她迅速把手伸進口袋,閃電般地拔出匕首,用刀尖和刀口飛快地劃過他的手。

  他急忙把手縮回來,但是血已經流出來了。

  「必須給你們男人留點明顯的記號,你們才記得住!」她狂笑著說,但又立即忙碌起來。她取出手絹,繞紮他的手,止住開始冒出的血。「請您願諒一個半瘋狂的女人,」她大聲說,「別為這幾滴血而懊悔。我的怒氣平息了,頭腦又清醒過來。我願跪下請求寬恕;請您讓我為您治傷,以此得點安慰吧。」她向壁櫥跑去,取出紗布和一些器具,血給止住了,她仔細觀察傷口。

  這一刀正巧穿過大拇指下厚肉部分,劃斷掌紋中的生命線,直到小指。她靜靜地給他包紮,意味深長地低頭沉思。他問了幾次:「最好的人,您怎麼可以割傷您的朋友呢?」

  「別做聲,」她回答,同時用指頭輕輕按在嘴上,「別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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