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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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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在打尖或是歇午以後,他就笨重地晃著粗硬的腦袋,驚歎地對同伴們說:「啊,滋味不壞,可愛的小娘兒們,出世以來還是第一次碰到。」 葉菲穆什卡談到自己的成功時,跟別人不同,他不吹牛,也不嗤笑被征服的女人,只是滿心高興地,感謝地歎息。那時候,他的灰色眼睛睜得特別大。 奧西普搖頭歎氣: 「啊,你總改不了。你到底多大年紀了?」 「我的年紀——四十四。年紀沒有關係。今天我就年輕了五歲,好象在生命的河裡洗了一次澡,全身結實了,心裡也安靜了,不。世上可真有好女人哪,嗯?」 石匠嚴厲地對他說: 「過了五十歲,你瞧,你那淫蕩的習氣會叫你吃苦頭的。」 「你真不要臉,葉菲穆什卡,」格裡戈裡·希什林歎著氣說。我卻覺得美男子是在嫉妒駝子的運氣。 奧西普的眼睛從鬈曲的銀眉下望著大家,說出有趣的話:「每個瑪什卡都有自己的愛好,這個愛茶杯、湯匙,那個愛胸飾、耳環。而且個個瑪什卡都要變成老婆婆……」希什林是有老婆的,不過老婆在鄉下。他也留意洗地板的女人,她們都是容易親近的女子,每個人都做「私門生意」。在貧民窟裡,這種行業同別的行業一樣,不算一回事。 可是美男子從來不碰女人,只是遠遠地望她們,眼色很奇怪,好象自憐,又好象在哀憐那些女人。有時她們倒反來戲弄他,撩撥他,他就赧然地笑笑,走開了。 「去你們的吧……」 「怎麼?你這個怪人,」葉菲穆什卡奇怪了。「難道可以放棄機會……」「我有老婆呢,」格裡戈裡提醒說。 「老婆哪會知道呀?」 「若是不老實過活,老婆會知道的,兄弟,她是瞞不過的。」 「怎麼會知道呢?」 「這我不知道。不過她如果自己規矩,就一定會知道;若是我自己規矩,老婆不規矩,我就會知道。」 「怎麼會知道?」葉菲穆什卡大聲問。格裡戈裡安靜地重複說:「這個我不知道。」 瓦匠忿然地把雙手一攤說: 「看吧。規矩,不知道。……唔,你這個腦袋瓜子呀。」 希什林手下有七個工人,他們對他都很隨便,都不把他當老闆看待,背後還叫他「牛犢」。希什林到工地來,看見他們在躲懶,便拿起托板和鐵鍬,象演戲似的,自己動手做工,而且很親切地喊:「大家好好兒幹呀。」 有一天,我執行主人氣憤的囑咐,對格裡戈裡說:「你手下這班工人不行……」他好象吃驚地說:「是嗎?」 「那些活兒,應該昨天上午做完的,可是他們今天還做不完……」「這是對的,還做不完,」他同意了;沉默了一會,又悄悄地說:「當然,我也明白,可是也不好意思催促他們,因為他們都是自己人,和我同一個村子,叫我沒有法子。上帝處罰人——『你必汗流滿面才得餬口』,你我都是受罰的。不過你我比他們做得少,再催促他們也說不過去……」他喜歡冥想,有時候在市場空曠的街道上走著,忽然在環形運河的橋上站下,倚在橋欄邊好久好久,望望水,望望天,又望望奧卡河的對岸。遇上這種情形時,問他:「你在幹什麼?」 「什麼?」他醒過來了,窘迫地笑笑。「不幹什麼……在這兒呆會兒,望望……」「老弟,真好,上帝把一切東西都安排得順順調調的,」他常這樣說。「天空,大地,河水流著,輪船走著,乘上輪船,什麼地方都可以去,梁贊,雷賓斯克,彼爾姆,阿斯特拉罕都可以去。我去過梁贊,那小城還好,很清靜,比尼日尼還清靜。我們尼日尼很不壞,很熱鬧。阿斯特拉罕也很清靜。阿斯特拉罕主要是加爾梅克人很多,我不喜歡這個。莫爾德瓦人,剛才說的加爾梅克人,波斯人,德國人,任何民族的人,我都不喜歡……」他慢騰騰地說著,謹慎地尋找有同樣思想的人,同意他的,總是石匠彼得。 「他們不是民族,他們是邪族,」彼得肯定而且氣鼓鼓地說。「他們出生時躲過了基督,走路也躲過了基督……」格裡戈裡活躍起來,臉上放出光彩:「不管怎樣,兄弟,我總是喜歡眼睛長得老老實實的純粹的民族,俄國人。我也不喜歡猶太人,我不知道上帝幹嗎要造那麼多的民族,這件事安排得太深奧了……」石匠陰沉著臉補充說:「深奧,可是多餘的東西實在不少。……」奧西普聽了他們的話,就插嘴惡毒地譏笑:「多餘的東西的確不少,現在你們講的這種話,也完全多餘。唔,你們搞宗派,該把你們揍一頓。」 奧西普有自己的意見,但他到底同意什麼,反對什麼,是不大弄得清楚的。有時我覺得,他毫無所謂地對一切人都同意,對他們的全部思想都同意。但最常見的是他討厭一切人,他也老把別人當傻子。他對彼得、格裡戈裡、葉菲穆什卡說:「呸,你們這些小豬玀……」他們笑,並不十分高興,而且也並不想笑,可是他們還是笑了。 主人每天給我五戈比買麵包,不夠吃,有點肚餓。工人們見了就拉我去吃早飯和夜飯。有時候,工頭們也邀我到吃食店喝茶,我高興地答應了,我喜歡坐在他們中間聽那些緩慢的談論和奇怪的故事。我熟悉宗教書,很使他們滿意。 「你裝飽了一肚子書,把胃袋繃得緊緊的,」奧西普睜著淺藍色的眼睛向我凝視。他的神情很難捉摸,眼球永遠象在融化。 「你要好好兒守住,再多積蓄些,將來有用的;等你長大了,可以當修道士,口頭上安慰人們,要不然,就當大富翁……」「當傳道師吧,」石匠不知什麼緣故,用懊喪的口氣替他改正。 「什麼?」奧西普問。 「應該說傳道師,你該明白,耳朵又不聾……」「好,就是傳道師,就當個傳道師去同異教徒辯論,要不然就改信異教——這也是掙麵包吃的法子。只要聰明,異教也可以掙飯吃……」格裡戈裡害羞地笑。彼得從鬍子裡發出話聲來:「魔法師也過得不壞,還有各種無神論者……」但是奧西普馬上反駁:「魔法師沒有學問,學問不受魔法師歡迎……」接著便對我說:「留心聽著:我的家鄉里有一個窮光蛋,叫圖什卡,是一個精瘦的無聊漢子。他跑東跑西,象一根雞毛被風吹來吹去地過日子。他既不會做工,又閑不祝這傢伙因為沒有地方好呆,有一天決心出去朝山,整整出去了兩年,流浪完了突然回來,模樣兒完全不同了。頭髮披到肩胛上,頭上戴頂三角帽,穿著粗布的紅道袍。眼睛象鱸魚一樣向大夥兒瞄著,反復地說:悔改吧,罪人們。人們當然要悔改,尤其是女人家,於是事情順利起來了,圖什卡既酒醉飯飽,又有無數的女人玩……」石匠生氣地打斷了他的話:「難道事情在於酒醉飯飽嗎?」 「要不然,是什麼?」 「在於傳道呀。」 「他傳什麼道,我沒有留心過,不過我的話還說不完呢。」 「你說的就是那個圖什尼科夫·德米特裡·瓦西裡伊奇嗎?那人我們很熟,」彼得抱屈地說。但格裡戈裡低著頭不出聲,瞧著自己的茶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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