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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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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櫃教我: 「好好兒留意這些森林裡來的怪傢伙,魔術師,把眼睛睜開點,他們是財神爺呀。」 這種賣主來到時,掌櫃就差我去請博學的彼得·瓦西裡伊奇,他是古本、聖像及其他一切古董的鑒定家。 鑒定家是高個子老頭兒,跟義人瓦西裡一樣留著長鬍子,有一對聰明的眼睛,一張藹然可親的臉。他一隻腳割去過一塊蹠骨,因此一手拿一根很長的拐棍,走路一瘸一瘸。不管冬夏,都穿一件道袍似的薄外衣,戴一頂鍋子似的怪樣的絲絨帽子;很精神,腰板挺直,走進鋪子時垂肩屈背地輕聲呵哈著。常常兩個指頭一個勁兒地畫十字,喃喃地念禱告文和讚美詩。這種虔誠的樣子和龍鍾的老態,馬上使賣主信服這位鑒定人。 「你們有什麼事?」老頭問道。 「有人拿了這個聖像來賣,說是斯特羅甘諾夫斯克的……」「什麼?」 「斯特羅甘諾夫斯克的。」 「礙…耳朵聾啦。上帝塞住了我一隻耳朵,叫我不去聽那些尼康派的鬼話……」他摘掉帽子,把聖像平拿、直拿、橫拿、豎拿地瞧看,然後眯著眼睛看著板縫的銜口嘟噥道:「這些該死的尼康派,他們知道我們愛古雅的東西,就造出各色各樣假貨,這全是惡魔的玩意兒。現在連假聖像都造得這麼精巧了,嗨,真精巧。粗心一看,總當是斯特羅甘諾夫斯克的東西,烏思丘日納的東西,或者就是蘇士達爾的東西。可是用心一看,原來是假貨。」 要是他說「假貨」,那便是值錢的珍品。他又用種種黑話告訴掌櫃,這個聖像或是這本書可以出多少錢。據我所知:「傷心和悲哀」是十個盧布,「尼康老虎」是二十五盧布。看見那種欺騙賣主的樣子,我覺得害羞,但鑒定家這種巧妙的把戲,看著也很有趣。 「這些尼康老虎的黑心的徒子徒孫,什麼都做得出來,他們有魔鬼指導。看這漆地,簡直是真貨。衣服也是出於同手的,但是,瞧這臉,筆致已經不同,完全不同了。象西蒙·烏沙科夫這種古代的名家,他雖然是異教徒,可是從他手裡出來的聖像,都是一手畫出的,衣服、面部,連火印都是親手燙,底漆都是親手漆的。可是現時這種不信神的傢伙,卻辦不到。從前畫聖像是一種神聖的工作,但現在已不過是一種手藝,是這樣,信上帝的人們埃」最後他把聖像輕輕放在櫃檯上,戴上帽子說:「罪過。罪過。」 這就是說,收買吧。 賣主聽了他這象長河流水一樣的甜言後,欽佩老人的博學,恭敬地問:「老公公,這聖像怎麼樣?」 「這聖像是尼康派手裡出來的。」 「這是不可能的。我們公公、太公都拜這聖像的……」「可是尼康還是你太公以前的人呀。」 老頭兒把聖像遞到賣主眼前,用嚴峻的調子說:「你瞧,這副笑眯眯的臉,這難道是聖像?這是畫像,是不在行的手藝,尼康派的玩意。這種東西,沒有精神。我幹嗎說謊呀?我一輩子為正理受苦,活到這把年歲了,馬上就要到上帝膝下去,我去違背良心?。犯不上。」 他裝做因為人家疑心自己的眼力而受了委屈的樣子,走出鋪子站到外廊上,那情形,好象這位龍鍾老人馬上就會死了。掌櫃出幾盧布買了聖像,賣主便向彼得·瓦西裡伊奇深深行禮,離去了。我被差到吃食店去泡茶,回來的時候,鑒定家已變成一個有精神而且快活的人,他戀戀地望著收買物,教導掌櫃:「你瞧,這聖像多麼莊嚴,筆致多麼工細,充滿尊嚴的神氣,一點沒有煙火氣……」「是誰畫的?」掌櫃滿臉高興,蹦蹦跳跳地問。 「你想知道這個還早了點。」 「識貨的人能出多少?」 「這個說不定,我拿去給誰瞧瞧看……」「哎呀,彼得·瓦西裡伊奇。……」「要是賣掉了,你拿五十盧布,其餘歸我。」 「啊喹…」 「你別啊唷吧……」 他們喝著茶,毫無廉恥地講著價錢,以騙子的眼色互相對望,掌櫃顯然是抓在這老頭兒手心裡的。待老頭兒走了,他准要對我說:「你小心點兒,這個買賣,你不許對老闆娘說呀。」 講妥了出賣聖像的交易,掌櫃就問老頭兒:「城裡有有什麼新聞嗎,彼得·瓦西裡伊奇?」 於是,老頭兒用黃黃的手分開鬍子,露出油膩膩的嘴唇,談起富商的生活、買賣的興壟縱酒、疾並婚事、夫妻變心等等。他流利巧妙地談這類油膩的故事,好象妙手的廚娘煎油餅一樣。談話中時時發出嘶嘶的笑聲。掌櫃的圓臉因為羡慕和狂喜變成褐色,眼睛罩上幻想的雲霞。他歎著氣,訴苦地說:「人家都過著真正的生活,可我……」「各人有自己的命,」鑒定家低聲說。「有些人的命是天使用小銀錘子打的,另一些人的命卻是惡魔用斧子背打的……」這個結實健壯的老頭兒什麼都知道——全城的生活、買賣人、官吏、神父、小市民的內幕,無所不曉。他的眼象老鷹一樣尖,還有一種象狼、象狐狸的地方。我總是想惹他生氣,但他卻遠遠地好象從霧中透視一樣盯著我。我覺得他的四周好象圍住一種深不可測的空虛,若是走近他,准會不知跌到什麼地方去。我又感到這個老頭兒有一點跟司爐舒莫夫相同的地方。 掌櫃不論當面背後都佩服他的博識,但也跟我一樣,有時想惹老頭兒生氣,使他難堪。 「在人們看來,你簡直是一個大騙子,」他忽然挑釁地望著老頭兒的臉說。 老頭兒懶洋洋地冷笑著回答: 「只有上帝才不騙人,我們生活在傻瓜中間,若是不騙傻瓜,那他還有什麼用?」 掌櫃激動起來: 「土百姓也並不全是傻瓜,買賣人也是土百姓出身的呀。」 「我們現在談的不是買賣人。傻瓜不會當騙子,傻瓜是聖徒,他們的腦子在睡覺……」老頭兒愈說愈撒賴,叫人非常生氣。我覺得他好象站在草墩上,周圍全是泥淖。不可能叫他動氣。他是超越於憤怒的,要不然便是善於隱藏怒色了。 但他常常來糾纏我,挨著我,從鬍子後邊漾出微笑,問道:「你怎樣叫那個法國的文學家,是不是波諾士?」 我頂討厭歪曲人家的名字,但也只好暫時忍耐一下,我回答:「龐遜·德·泰爾萊利。」 「他死在哪兒?」 「你別發傻,你又不是孩子。」 「不錯,不是孩子。你念什麼書?」 「耶夫列姆·西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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