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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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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一個農民像孩子似地天真地笑是件很容易的事,他們沒有誰不是極為熱心地聽我講人類自尊建功立業的故事以及人類為追求理想、幸福而奮鬥的故事,他們尤其欣賞按照自個兒的意志輕輕鬆松生活的故事。 可是一旦他們聚在一起,比如全村大會,或在河邊小飯館擠成灰乎乎一團的時候,他們身上的美德就奇怪般消失了。 他閃像神父似的虛偽力道貌岸然,見了有權有勢的人就點頭哈腰,極盡溜鬚拍馬之能事,那副諂媚的樣子真讓人噁心。 有時他們又為了一點兒芝麻粒兒大的小事,兇相畢露,大打出手,一副沒有台服過的野蠻人形象。 更有甚都,他們毫無約束,沒有道德和法制觀念,昨天還頂禮膜拜這的教堂,今天我生氣了就不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拆了再說。 他們還有一種惡習:蔑視智慧。村裡面多才多藝的詩人、藝術家,得不尊重和敬慕,有的只是嘲笑和污辱。 無論如何我要離開這裡,離開這群可惡的村民。 我和洛馬斯分手那天,我向他道出了心中的苦悶。 「你下結論免過早吧。」洛馬斯顯然在指責我。 「我就是這樣想手。」 「可它是錯誤的。是缺乏依據的。」 他平心氣極有耐心地開導我半大,我卻不識抬舉。 「不要急著下結論去責備他人。這事兒太容易了,您大可不必學這些。我希望您能全盤考慮,請您別忘了:任何事情都是發展變化的,並逐漸向好的方面發展。 「太慢了?可它是長久的。 您去各處走走看看,親身去體驗一下,千萬不要垂頭喪氣。 「好朋友,再見了。」 一句再相隔了十五年,他因為民權派事件流放亞庫梯區十年返回到塞德列茲,我們在那兒見的面。 記得當時洛馬斯離開後,我的心異常沉重,像只喪家犬似的六神無主,後來我和巴諾夫搭夥靠給村裡的富農打工度日。白天我們打穀子,挖土豆,拾掇果園,晚上一起回巴裡諾夫的浴池睡覺。 「馬克西美奇。我的老弟,像你這樣又高傲又孤獨的性格,怎麼生活呀?呵?」一個沱的雨夜他對我說,「咱們明天去海上吧,這回是真的,呆在這兒挺沒意思的,他們又討厭咱們,不定哪天咱們就遭了他們的毒手……」巴裡諾夫念叨過好幾回這事兒。他這陣子也是憂心忡忡的,兩隻猴子似的胳膊往下垂著,那雙迷途羔羊似的眼睛真讓人憐惜。 寸打窗櫺,卻不美妙。這應該是今年的最後一場暴雨了,不時有慘白的閃電劃過天際。 「咱們明天就起程吧?好嗎?」 彼二天,我們出發了。 新生活在迎接我們嗎? …… 秋夜遠航,又滿懷對未來生活的憧憬,自然懷欣悅」。船舵手是個渾身長毛的的傻大個兒,他用手掌著舵,腳丫子在甲板上用力跺著,嘴裡還不失閑地嗚嚕嚕地怪叫著。 坐在船上猛一回頭,你會看條黑色絲綢般滑膩閃亮的望不到邊河水。河面上的烏雲悠地逛逛去,整個世界浸在一片黑暗之中,吞噬了大地、江河湖海、日月星辰,駛向神秘的不可知的成在。 每當這種情境,我便會陷入無邊的沉思和夢幻之中,我感覺自己像只蒼蠅附在大油包裡,緩緩滑動,越來越慢,直至停止。 世界死一樣沉寂。 那個大傻子舵手,身穿破皮衣,頭戴羊皮帽,像尊雕塑船屹然不動……」「請問您貴姓呀?」 「你問這幹嗎?」他無禮地回了我一句。 舵手看去就像只狗熊,那天從喀山出發,我見到了他的廬山直面目,長得醜極了,臉上一層毛,眼睛小的內乎打不見。他酒量特大,一瓶伏特回一爺脖就喝幹了,他胃口還挺好,又啃上了蘋果。 輪船起錨時,他一本正經地望一望落日,嘟囔著:「上帝保佑。」 這艘大輪船一共有四隻拖船,滿載著鐵板、糖桶和木箱,準備運往波斯。巴裡諾夫又犯了老毛病,先用腳踢踢大箱,再使勁兒嗅了嗅,估摸著:嗯,這准是運的步槍。是諾夫斯克廠出產的……」大笨熊聽見他的話給他小肚子上來了一拳,威嚇道:「你管什麼床事?」 「你是不是想挨揍了?」 我們兩個窮光蛋買不起輪船票,只好請求人家讓我們坐上這只拖船。我們也給他們站崗值班,但他們還是把我們當叫化子看。 「我看你們說的什麼人民呀,也沒什麼,就是:有本事就騎在大脖子上,沒本事就踩在人的腳下……」巴裡諾夫怨聲怨氣說。 拖船隱沒在黑暗之中,只有桅燈照亮的聳雲端的桅尖依稀可見。傻子舵手一言不發,我來班,給他做助手,每次拐彎時他就目光斜視地蹦出一兩句話:「噯。穩點。」 我急忙全神貫注,轉動舵柄。 「行了。」 就這麼簡單,除非必要的話。其它的他都不說,我幾次努力試圖與他講話,都失敗了。 他以不變應萬變,每當我發問,他就回答:「你問這個幹嗎?」 誰也搞不清這個大傻瓜子在琢磨什麼呢?船行駛到卡瑪河和伏爾加河交匯處時,他遙望北方喃喃自語:「王八蛋。」 「你說誰王八蛋?」 沉默。 汪汪汪的犬吠聲打破了夜的沉寂,仿佛黑暗壓抑下的倖存者軟弱無力的最後掙扎。 「那兒的狗最兇惡。」大傻子突然開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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