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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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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工吧。」不知誰喊了一聲,立即招來了許多發怒的聲音:「誰敢歇。」 這場戰鬥一直持續到下午兩點。要搬運貨物的時候,這群半赤裸的人們頂著狂風暴雨,不知疲倦玩命地勞動。我被他們身上爆發出來的強大力量震懾了。等大家返回到小火輪上時,一個個東倒西歪像醉鬼似的睡著了。小火輪一到碼頭,他們就像一道灰色呢流擠上了岸,飛奔小酒館喝那三桶伏特加去了。 在小酒館我見到了貝什金。他向我走來問道:「他們叫您幹嗎去了?」 我禁不住喜悅地告訴他這次勞動的情況。誰知他聽完露出一臉的不屑說:「傻瓜。傻瓜都沒你傻,你簡直是——白癡。」 他吹著口哨,像一條在水中游泳的魚似的搖擺著身體,從一排排的酒桌間走掉了,這會兒,搬運工們剛坐在酒桌旁熱火朝天地大吃大喝起來。角落裡一個人用男高音唱起了下流小曲。 噯唷,半夜三更時分 老爺的太太呀 上後花園 尋歡作樂。噯唷 這時有十幾個人的聲音加入其中,發出震耳欲聾的吼叫聲,同時用手在桌沿上打著節拍。 打更人巡視到此 看見呀,太太仰在地上…… 一時間小酒館裡人聲嘈雜,有放聲大笑的,有吹口哨的,大有在一起胡說些無恥的小流話。 我經人介紹認誤解了雜貨鋪老闆安德烈·捷裡柯封鎖。 他的小鋪在一條荒涼小街的盡頭、垃圾佔領的道路附近。 他是一個患麻病的獨臂人,相貌溫和,銀灰色的鬍鬚,眼睛裡透出精蝗。他有全城最好的圖書室,收藏了許多禁書和珍貴版本書,喀山許多學校的大學生包括那些抱有進步思想的人們,都到他這兒來借書。 安德烈的小雜鋪是一幢低矮的平房,緊挨著一個放高利貨的清教徒的住所,從鋪子裡進去,有一扇門通向一個大房間,這間房子採光不好,只靠一扇向天井開的窗子射入微弱的光線。和大房間相連的是廚房,從廚房過去,在通向清教徒住所的昏暗走廊的拐彎處,「躲」著一間倉庫,對了。這就是那間秘密圖書室。其中一些書籍是手抄的。比如拉甫洛夫的《歷史信件》,車爾尼雪夫斯基的《怎麼辦》,彼消列夫的文論集,《饑餓王》,《陰謀的把戲》——這些全是用鋼筆抄寫的,現在這些手抄本翻破了,書頁也卷了。 我頭一次來小雜貨鋪的時候,捷裡柯夫正在待客,他指著通向大房間的門向我示意,我進去一看:黯淡的房間角落裡,跪著一個像是薩洛無修道院聖徒塞勒菲姆畫像似的小老頭,他虔誠地祈禱著。看著他,我覺得不太舒服,也不協調。 我聽人們說捷裡柯夫是民粹派,在我的印象裡民粹派應該是革命家,既是革命家就不應該信上帝了,所以我認為這個禱告的小老的房間裡是多作的。 他禱告完,很認真很仔細地用手梳一梳白頭發和鬍子,極為重視地看著我說:「我是安德烈的父親。你是誰呀?噢,幫來是你,我還以為是化了裝的大學生呢。」 「大學生幹嗎非得化裝呀?」我問他。 「是呵。」小老頭小聲說,「他們裝扮得再好,上帝也會認出他們的。。」 他到廚房去了。我坐在窗子旁想事,猛然聽到喊聲:「噢,他長這樣兒呵。」 廚房邊上靠著一個白衣女孩兒,短短的金黃色頭髮,臉色蒼白有點兒浮腫,兩隻漂亮的藍眼睛在微笑,她像是街上廉價石印畫的小天使。 「您用得著那麼驚訝嗎?我的樣子真得很可怕嗎?」她說話的聲音細微顫抖。她十分小心地緩緩地向我靠近,走路時手緊緊扶著牆壁,奸像腳下不是牢固的地板,是搖擺不定的繩子似的。她全身顫抖著,仿佛有萬千支針紮進了她的腳掌,又像是牆壁上有火燙傷了她嬰兒般胖乎乎的手,看她不大肢走路的樣子更不像凡人了。她的手指直直的很僵硬。 我一言不發站在她面前,感到從未有過的狼狽和淒涼。這間默淡房子裡一切都是怪異的。 女孩兒坐到椅子上,還在抖動,就像椅子會突然從她屁股底下飛走似的。她十分坦率地告訴我,她近四五天才開始活動,她手腳麻痹躺在床上三個多月了。 「這病是神經麻痹。」她微笑著對我說。 當時我似乎很希望還有什麼其他的原因分析她的病症:神經麻痹。這麼一個女孩兒,住在這個怪異的房間裡得了麻痹症。聽起來太簡單了。這房子裡的每一樣東西都十分膽小地依偎著牆壁,屋角聖像前的小神燈分外明亮,神燈鏈子的黑影在飯桌的白桌布上奇怪地晃動著。 「我聽好多人說起你,早就想知道你長什麼樣了。」她說話的聲音像小孩子一樣細弱。 這個孩兒毫不掩飾地打量著我,我十分不自在,她那雙藍眼睛仿佛可以穿透一切。而對這麼一個女孩兒,我不可以也不會說什麼,所以只好默默無語地看著牆上掛的赫爾岑、達爾文、加里波得等人的囤像。 從小雜貨鋪闖進一個和我年齡差不多的小夥子,淡黃色頭髮,長著一雙沒有有教養的眼睛,立刻鑽進了廚房,然後用沙啞的聲音大叫:「你是怎麼爬出來的?瑪麗亞。」 「他是我弟弟,阿列克塞。」女孩兒和我說,「我,起先在產科學校上學,後來病了。您怎麼一句話也不說?您是不是害羞?」 捷裡柯夫走了進來,那只殘手插在胸前,另一隻手撫摸著他妹妹柔軟的頭髮,她的頭髮被揉得亂糟糟的,他問我要找什麼活兒。 不一會兒,又進來了一個紅頭髮、身材心稱的女孩兒,她用那又帶些碧色的眼睛充分地看了我一眼,扶起白衣女孩,一 邊走一邊說:「瑪麗亞。坐得時間不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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