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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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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爺在旁邊一個勁地嘟囔: 「行啦,快回去睡吧,會感冒的,會中風的,小偷進來會掐死你們的!」 太陽西沉,天空中紅河泄火,桔紅橙黃之色染在鵝絨緞的綠草坪上,漸漸的,一切都黑暗了下來,一切都好像膨脹了,擴大了。 溫暖的昏暗中,吸飽了陽光的樹葉低垂了下來,青草也垂下了頭,香甜的氣息彌漫了開來。 夜幕合上了,一種仿佛是慈母體巾似的東西注入了我的胸懷,讓我忘掉了一切……仰望深深的天空,時間久了,你自己就好像也升了上去,天地入融合,慢慢地你就沉入了夢中。 偶或有人聲、鳥語或是刺猥之類的東西的走動聲,都被寂靜的夜放大了好幾倍。 琴聲偶爾飄進來一個段落,女人們的笑聲,軍刀碰撞的聲音,狗叫聲……姥姥總是入睡很遲,以頭枕手,自言自語地講啊講啊,並不在乎我是否在聽。 一覺醒來,光明和鳥鳴一起到來。空氣在流動,露水濕了衣衫,草坪上升起一層薄霧似的水汽。 天越來越藍,雲雀飛賂高高的天空,一種喜悅從心底裡流淌出來,使你立刻就跳了起來,趕緊去幹點什麼,支關照一下周圍的草木光線! 這是我一生中對自然和人生感悟最多的一個時期,在這個令人難忘的夏天裡,我的自信和朦朧的人生觀念形成了。 我變了,不願意再和別人來往,奧甫先尼可夫家的孩子們的叫喊聲再也吸引不了我了,兩個薩沙的到來,也不能引起我任何的興奮,我不願意和他們在一起。 我越來越討厭姥爺沒完沒了的唉聲歎氣。他常和姥姥吵架,把她趕了出去。 一連好幾天,姥姥都在雅可夫或米哈伊爾家裡。姥爺自己做飯,燙了手,破口大駡起來,一副醜態。 他偶爾也到花園裡來,在草坪上坐下來,默默注視著我然後問我:「你怎麼不說話?」 「沒什麼可說的。」 就這樣,他又開始了對我的訓導: 「生在咱們這樣的小人家,什麼事都要靠自己,沒人伺侯,也沒人教!」 「書是讓人家讀的,學校也是為人家蓋的,咱們沒份兒……」 他突然不作聲了。長時間的沉默令人害怕。 秋天,姥爺把房子賣了。 賣房前的一個早晨,他陰沉地宣佈: 「老婆子,我養活過你,可是現在養夠了!你自己去掙飯去吧!」 姥姥不慌不忙地聞了聞鼻煙兒,說: 「好吧。」 姥爺租兩間黑暗窄小的地下室。 姥姥把一隻草鞋扔進了爐子裡,她蹲下身去,開始呼喚家神: 「家神家神,你是一家之主,送給你一輛雪橇,請你坐上它,跟我們一起到新家去吧,保佑我們能找到新的幸福……」 姥爺看見了,大叫: 「你敢!異教徒,不准請他去……」 「做孽啊,小心天服應!」 姥姥也急了。 家裡東西都賣給了收破爛兒的韃靼人,他們拚命地講著價錢,互相咒駡著。 姥姥看著,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嘴裡不停地念叨著: 「都拉走吧,都拉走吧……」 花園也完了,我欲哭無淚。 我坐在搬家的車上,車晃得厲害,好像第一次看見她父親、母親和她兒子。 「天啊,你長這麼高了!」 母親用滾燙的手摸著我的腮幫子,她的肚子難看地挺著。 繼父伸出手來,對我說: 「您這裡空氣很潮濕!」 他們倆都是都很疲憊,迫切地要躺下來睡覺。 大家默默地坐著,外面下著雨。姥爺喝了一口茶,說: 「這麼說,都燒光了?」 「我們倆能逃出來已經是萬幸了。」 「噢,噢水火無情嘛……」 母親把頭靠在姥姥身上,低低地說著什麼。 「可是,」姥爺突然提高了嗓門,「我也聽到了點風聲,根本就沒有鬧過什麼火災,是你賭博輸光了……」 一時間,又是死一般的寂靜,滾茶的沸騰聲和雨打窗戶的聲音顯得特別大。 「爸爸……」母親叫了一聲。 「行啦,我給你說過,30歲的人嫁一個20歲的人,那是不行的! 「現在好啦,你看看怎麼樣」」 他們都放開了嗓門,大吵了起來。繼父聲音最大、最可怕。我給嚇壞了,趕緊跑出去。 以後有些事我記不太清了,不知怎麼著,我們住進了索爾莫夫村的一所破房子裡,我和姥姥住廚房,母親和繼父住在西間有臨街的窗的房子裡。 房子的對面就是黑洞洞的工廠大門,早晨隨著狼嚎般的汽笛聲,人們湧進去。 中午,大門洞開,黑水一樣的工人們又被吐了出來,狂風把他們趕回各自的家中。 入夜,工廠的上空不時地升騰起狼煙似的火光,讓人感到恐懼和厭惡。 天空永遠是鉛灰色的,單調的鉛灰色還履蓋了屋頂、街道和一個人目力所及的所有地方。 姥姥成了傭人,打水洗衣做飯,每天都累得要死要活的,不住地歎氣。 有時候,忙完了一天的活兒,她穿上短棉襖,到城裡去。 「看看老頭子過得怎麼樣?」 「我也去!」 「凍死你!」 她自己要在雪地裡跋涉7俄裡。 母親變得越來越醜,臉黃了,肚子大了,一條破圍巾永遠圍在頭上。 她常站在窗口發呆,好幾個鐘頭一動不動。 「咱們幹嗎要住在這兒?」 我問。 「閉嘴!」 她跟我說話一向如此,很簡練了,比如: 「去,給我拿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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