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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1)


  我身體好了以後,慢慢地看出來,茨岡在我們這個大家庭中的地位頗為特殊。

  姥爺罵他不如罵兩個舅舅多,在私下裡,姥爺還常常誇他:

  「伊凡是個好手,這小子有出息!」

  兩個舅舅對他算和善,從來不像對格裡高裡那樣,搞什麼惡作劇。

  對格裡高裡的惡作劇幾乎每天都要搞一次。有時是用火把他的剪子燒燙,有時則是在他的椅子上安一個頭兒朝上的釘子,或者把兩種顏色不同的布料放在這個幾乎成了瞎子的老工匠的手邊,等他縫成了不同顏色的布匹,就會遭到姥爺的痛駡:

  有一回,他在廚房的吊床上睡午覺,不知道是哪個壞蛋,在他臉上塗滿了紅顏料。

  這種顏很難洗下去,好長一段時間,格裡高裡就有了這麼一張好笑又可怕的臉。

  這幫人折磨他的花樣層出不窮,格裡高裡似乎一點也不當回事兒,什麼話也不說。

  他在拿剪子、頂針兒、鉗子、熨斗之類的東西之前,總要先在手上吐上唾沫,試探著拿。

  這已形成了習慣。在拿刀叉吃飯以前,他也會把指頭弄濕,孩子們看見了大笑不止。

  挨了燙,他的臉立刻就會扭曲出很多皺紋來,眉毛高高抬起,直至消失於光禿禿的頭頂之上。

  我不記得姥爺對他兒子們的惡作劇的態度了,每次,姥姥都會揮起拳頭喊他們:

  「臭不要臉的魔鬼!」

  不過,舅舅們在私下裡還是常常咒駡茨岡,說他這兒不好、那兒不好,是個小偷,是個懶漢。

  我問姥姥,這是怎麼回事兒。

  她耐心地給我解釋:

  「這你就不知道了,他們將來要分家自己開染坊,都想要凡紐希加,所以嘛,他們倆僦都在對方面前嗎他!

  「說他不會幹活!是個笨蛋。」

  「他們怕跟你姥爺一起開另一家染坊,那對你的舅舅們十分不利。」

  「他們的那點陰謀詭計早就讓你姥爺看出來了。他故意給他們倆說,『啊,我要給伊凡買一個免役征,我太需要他了,他不用去當兵了!』」

  「這下可把你的舅舅們氣得不輕!」

  姥姥說到這兒,無聲地笑了。

  我現在又和姥姥坐在一起了,像坐輪船來的時候一樣,她每天臨睡以前都來給我講故事,講她自己像故事一樣的生活。

  很有意思,提到分家之類的事時,姥姥完全是以一個外人的口氣說的,仿佛她離這一切十分遙遠。

  她講到茨岡,我才知道他是個被遺棄的孩子。

  有一年的春天,在一個陰雨綿綿的夜裡,從門口撿到的。

  「唉,他都凍僵了,用一塊破圍裙裹著!」

  「是誰扔的?為什麼要扔了他?」

  「他媽媽沒有奶水,聽說哪一家剛生了孩子就夭亡了,她就把自己的孩子放到這兒來了。」

  一陣沉默。

  「唉,親愛的阿遼沙,都是因為窮啊!」

  「當然,社會上還有一種規矩,沒出嫁的姑娘是不准養孩子的!」

  你姥爺想把凡紐希加送到警察局去我攔住了他,自己養吧,這是上帝的意思。

  「我生了18個孩子,都活著的話能站滿一條街!」

  「我14歲結婚,15歲開始生孩子,可上帝看中了我的孩子,都拿去當天使了!

  我又心疼又高興!」

  她眼裡淚光一閃,卻低聲笑了起來。

  她坐在床沿上,黑髮披身,身高體大,毛髮蓬鬆,特別像前一陣子一個大鬍子牽到院子裡的大熊。

  「好孩子都讓上帝給拿走了,剩下的都是壞的!」

  「我喜歡小東西,伊凡卡就這樣留下了,洗禮以後,他越長越水靈!」

  「開始,我叫他』甲殼蟲『,因為他滿屋子爬的那個樣子太像個甲殼蟲了!」

  「你可以放心地去愛他,他是個純潔的人!

  伊凡常常有驚人之舉,我越來越愛他了。

  每逢週六,姥爺都要懲罰一下本周以來兒犯過錯誤的孩子,然後他就去做晚禱了!

  廚房就成了我們的天地。

  茨岡不知從什麼地方弄來幾隻黑色的蟑螂。他又用紙作了一套馬臉,剪了一個雪橇,啊,太棒了!

  四匹黑馬拉著雪橇在黃色的桌面上奔馳起來,伊凡用一根小棍趕著它們,大叫:

  「哈,趕著車去請大主教嘍!」

  他又剪了一片紙貼在了一個蟑螂身上,趕著去追雪橇:

  「它們忘了帶口袋,這是個和尚,還追呢!」

  他又用一條線系住了一隻蟑螂的腿,這只蟑螂一邊爬,頭一邊不斷地點地,伊凡大笑:

  「助祭從灑館裡出來要去做晚禱了!」

  他還有一隻小老鼠,把它藏在懷裡,嘴對嘴地喂它糖、接吻,他十分自信地說:

  「老鼠是非常聰明的動物,家神就特別喜歡它!」

  「誰養了小老鼠,家神爺爺也就會喜歡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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