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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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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很辛苦!」柳德密拉說。 「連自己都不知道!」母親小心地說。「有時候好像很辛苦。事情那麼多,所有的事都是那麼嚴重,叫人驚奇,很快地一件事接著一件事,快得很……」 她所熟悉的那種大膽興奮的浪潮又在她胸頭湧起,使她心裡充滿了各樣的形象和思想。她在床上坐起來,急忙要把這種思想說出來。 「大家都在前進,前進,一直向著一個目標前進,……當然,痛苦的事情很多!人們都在受苦、挨打——打得簡直慘無人道,許多愉快的事都沒有他們的份,——這是很痛苦的!」 柳德密拉很快地抬起頭來,用愛撫的眼光對母親看了看,說: 「您說的是您自己的事吧!」 母親望瞭望她,一邊從床上起來穿衣服,一邊說: 「在你覺得:這個人也重要,那個人你也喜歡,你替大家擔憂,憐惜每一個人的時候,一切的事情都擠在心裡,自己怎麼能站在一旁呢……哪裡還能退到一旁呢?」 她衣服只穿了一半,站在房間當中,沉思了一下。 她覺得,終日為兒子擔心害怕,終日想保護他的肉體的她,已經沒有了,——這樣的她,現在已經沒有了;她已經離開了,到了很遠的地方,或許,被興奮的猛火燒毀了。這反而減輕了她的靈魂的負擔,洗滌了她的靈魂,使她的心靈生出了新的力量。她傾聽著自己的心聲,希望能看一看自己的心,一面又害怕會喚醒原有不安的情緒。 「你在想什麼?」女主人走到她的身邊,親切而關心地詢問。 「不知道!」母親回答。 兩人都默默地互相對望著,一會兒,又不約而同地笑了出來。 爾後,柳德密拉一邊向門口走,一邊自言自語地說: 「我的茶爐不知怎麼樣了?」 母親看看窗外,窗外正是嚴寒的日子,陽光燦燦明亮,於是她心裡也倍感光明朗照了,而且有種熱乎乎的感覺。 她想不斷地、喜悅地講一切的事情;為了彙集在她的靈魂裡,像晚霞一樣在那裡發光的那一切,她不由得對某人抱著一種朦朧的感激之情。很久沒有產生過的要祈禱的欲望又使她激動。 她想起了一年年輕人的臉,又好像聽見一個響亮的聲音喊道——「這是巴威爾·符拉索夫的母親!……」接著,莎夏的眼睛放射出了愉快而溫柔的光輝;雷賓以陰鬱的姿態站了起來;兒子那青銅色的、果斷的臉在微笑著;尼古拉狼狽地眨著眼睛…… 突然,這一切被一聲輕輕的深長的呼吸激動了,融合成為一片透明的彩雲,用平靜的感情抱著她一切的思念。 「尼古拉果然猜中了!」柳德密拉走了進來,關切地說給母親。「他被捕了。我照您的話,今天差孩子去打聽了打聽。他說院子裡有警察,他親眼看到有一個警察躲在大門背後。還有暗探走來走去,孩子是認識他們的,沒錯兒。」 「果不其然!」母親點著頭說。「唉,可憐的……」 她歎了口氣,但並沒有懷著悲傷,——對於這種心境和情形,連她自己也覺得頗有點奇怪。 「最近他在城裡工人中間做了多次報告,總之已經是應該出事的時候了!」柳德密拉皺著眉頭,仿佛早有所料似的說。 「同志們都勸他說:『走吧!』可是他不聽!照我的意思,到了這種時候,不應該單用勸告,應該強制他走才行……」 一個男孩子站在門口,他長了一頭黑髮,面色紅撲撲的,有一雙美麗的藍眼睛,鼻子小巧而帶鉤。 「可以把茶爐拿來了嗎?」他的聲音很響亮地問。 「請拿來吧,謝遼查!這是我的學生!」 母親覺得,今天柳德密拉和以前有所不同了,變得比較隨和、容易讓人親近了。在她那苗條的身體的柔軟的動作裡,有著無限的美和力量,使她的嚴厲而蒼白的臉顯得柔和了一些。一夜之間,她的眼睛下面添了一圈黑暈。從她身上可以感受到緊張的努力,她的心情恰似繃得很緊的弦。 男孩子搬來了茶爐。 「謝遼查,來認識認識吧!這是彼拉蓋雅·尼洛夫娜,是昨天被判罪的那個工人的母親。」 謝遼查默默地行了個禮,又和母親握了手,爾後又出去拿來了麵包,回到桌旁坐下來。 柳德密拉倒茶的時候,勸母親不要回去,等打聽清楚了警察究竟在那裡等候什麼再做打算。 「大概是在等您!他們一定會盤問您的,您說呢?……」 「讓他們盤問吧!」母親說,「就是把我抓了去,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不過,先得把巴沙的演說詞分散出去……」 「已經排好了。明天就可以分發到城裡和工人區裡。…… 您認識娜塔莎吧?」 「怎麼不認識?」 「請您送到她那邊去……」 那個男孩子在看報,好像什麼都沒有聽見似的,但是他的眼睛常常從報紙後面望著母親的臉。 母親碰到他的活潑的目光,心裡格外高興,不住地朝他微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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