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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法官們笨重地不安地搖動起來。貴族代表在那個面孔懶洋洋的法官耳邊說了一句話,那個法官點了點頭,轉過頭去跟首席法官說了一句話。就在這個時候,好像生病的法官又從另一面對他耳語。首席法官坐在椅子上左右搖擺著,又對巴威爾說了些什麼,可是他的聲音在巴威爾的流暢廣闊的潮水似的話語裡一下子就淹沒了。

  「我們是社會主義者。這就是說,我們是私有財產制度的敵人,私有財產使人們互相傾軋,互相攻擊,為著各自的利益造成不可調解的仇恨,為著隱蔽和掩飾這種仇恨而撒謊,用謊言、偽善、邪惡使人們墮落。我們認為:將人類只看作使自己發財致富的工具的社會,是違反人道的,這種社會和我們是敵對的,我們對於它的美德、虛偽和邪惡,決不妥協。這種社會對待個人的殘酷和無恥的態度,我們認為是卑鄙的;對於這種社會的一切奴役人類的肉體和精神的方式,對於一切為了貪欲而使大眾受罪的方法,我們一定要和它鬥爭。

  「我們工人,是用勞動創造一切——從巨大的機器以至兒童的玩具——的人。我們是被剝壓了為自己的人格做鬥爭的權利的人們。不論什麼人,都可以並且努力要將我們變做工具,來達到他們自己的目的。現在,我們要求有自由,使我們將來能夠獲得全部的政權。我們的口號很簡單:打倒私有財產制度,一切生產資料歸於人民,全部政權歸於人民,勞動是每個人的義務。你們可以看出來——我們決不是暴徒!」

  巴威爾冷笑了一聲,慢慢地摸了摸頭髮,雙眼裡閃爍著火星更加明亮更加生動了。

  「請不要離得太遠!」首席法官簡明扼要地要求說。他朝巴威爾挺出胸脯,眼睛盯住他。母親覺得,他的那只渾濁暗淡的左眼眼裡好像燃燒著不懷好意的貪婪之光。

  所有的法官都那樣盯著她的兒子,好像他們的眼光都要鑽透他的臉,鑽進他的身體,渴望要吸他的血來滋養他們憔悴的身體。

  然而,巴威爾堅定穩固巋然不動地站在那裡,高大、挺拔、健壯、魁梧,他朝他們伸出一隻手,有力地揮動著,聲音並不高亢激蕩,但卻清晰明亮。

  「我們是革命者,在一種人只管作威作福,另一種人只能辛苦勞動的情況下,我們永遠要當革命家。我們反對你們奉命要保護它的利益的社會,我們是你們和你們的社會的不能調和的敵人。在我們沒獲得勝利以前,我們和你們中間決不可能和解。我們工人是一定會勝利的!你們的委託人完全不像他們所預想的那樣有力。他們犧牲了幾百萬被他們奴役者的生命而積蓄的財產,以及政府給他們的壓迫我們的權力,在他們之間引起了敵意的摩擦,使他們在肉體上和精神上走向毀滅。

  「私有財產需要太多的努力來保護自己,所以實際上,你們,——我們的統治者,是比我們更可憐的奴隸!——你們是在精神上深受奴役,而我們只是在肉體上受奴役。你們不能擺脫在精神上殺害你們的偏見和習慣的壓迫,但是我們內心的自由並沒有受到一點的障礙。你們用來毒害我們的毒藥,敵不過你們並不情願的灌輸在我們意識裡的解毒藥。這種意識不斷地生長,不停地發展,越來越快地燃燒,甚至將你們中間的一切優秀的、一切精神上健康的人吸引過來。

  「請看,在你們那裡,能夠在思想上為你們的政權鬥爭的人,已經沒有了;能夠為你們防衛歷史的正義譴責的論據,已經被你們用完了;在思想領域上你們已經創造不出新的東西:你們在精神上破了產。我們的思想不斷地成長,越來越鮮明地燃燒,把握群眾,組織他們為自由而鬥爭。對於工人階級偉大革命的這種意識,把全世界的工人融合成一條心。你們除了殘酷和無恥之外,已經毫無方法來阻礙改造生活的這種過程。可是,無恥已被人看破,殘酷只能引起人們的反感。

  「今天壓迫我們的手,不久就會像同志像朋友一般握我們的手。你們的精力,——是增殖金錢的機械力,——把你們聯合成互相吞食的團體。我們的精力,——是所有工人要越來越團結起來的這種意識的活的力量。你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罪惡,因為都是為了奴役人類。我們的工作是要把世界從你們用虛偽、惡意、貪欲所製造出來的威脅人民的鬼怪和怪影下面解放出來。你們使人民和生活隔離了關係,使他們毀滅。可是社會主義卻要將被你們破壞的世界結合成一個偉大的整體,而且這是一定會實現的!」

  巴威爾停了一下,接著又重複了一遍,聲音更有力更堅決:

  「這是一定能夠實現的!」

  法官們聽了紛紛裝出一臉怪相,互相耳語著,但他們的目光仍舊貪婪地盯在巴威爾的身上。

  母親覺得,他們是因為羡慕巴威爾的健康、巴威爾的青春活力,所以才想用他們歹毒的目光來汙損他英俊而結實的身體。

  被告們都全神貫注地聽著巴威爾的話,他們的臉色發白,眼睛裡發出了愉快的輝,如同燦燦的金芒……

  母親貪婪癡迷地聽著兒子的每一句話,句句都嚴整地排列在她的記憶裡。滿臉都是欣慰與自豪。

  首席法官幾次企圖阻巴威爾的話,但每次都只解釋了幾句就被淹沒了,有一次他的臉上甚至露出了悲慘的笑容,——巴威爾置他於不顧,又嚴峻而鎮靜地繼續講下去,強使法官聽完聽全面,並且叫法官們的意念隨著他的意念,意志服從他的意志。

  可是,首席法官終於還是喊叫起來,向巴威爾伸出了手,仿若威脅。

  這時,巴威爾好像答覆他似的,帶著幾分嘲弄的口吻說:

  「我就要講完了。我並不想侮辱你們個人,相反的,我被逼在這種你們所謂的『審判』的喜劇中出場,我幾乎是對你們抱著憐憫之情。不論怎樣,你們總是人。而我們看到人——即使是對我們的目的抱有敵意的人——這樣卑微可恥地為暴力服務,對於自己人格的尊嚴的意識喪失到如此地步,我們總是覺得非常為你們難受……」

  他對法官們連一眼也不看,就坐下來了,母親屏住了呼吸凝視著法官們,等待著。

  安德烈滿臉笑容,緊緊地和巴威爾握手。薩莫依洛夫、馬琴和所有的人都很熱烈地、崇拜似的看著他。

  巴威爾被同志們的激情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微笑著,眼睛望著母親那邊並向她點了點頭,似乎是在詢問:

  「是這樣嗎?」

  母親用喜悅的長歎答覆他。周身充滿了愛的熱潮……「好,……審判開始了!」西佐夫低聲說。「怎麼判呢?啊?」

  母親默然地點了點頭,她對於兒子大膽而高超的言認感到很滿意,——也許最讓她滿意的是他終於結束了講話。在她心裡,一個疑問開始在悄然顫動……

  「喂,你們現在打算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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