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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22

  星期天,母親又去監獄看了巴威爾。

  當母親在監獄辦公室和巴威爾分別的時候,覺得手裡有一個小紙團。

  說也奇怪,她好像被紙團燒痛了手心似的顫抖了一下,她急忙用請求和詢問的目光朝兒子臉上望瞭望,可是卻沒得到答案。

  只見他淡藍的眼睛裡依舊帶著那種她所熟悉的、和平時一樣的、沉靜而堅定的微笑。

  「再見!」母親歎著氣說。

  兒子又和她握手,在他臉上掠過了一種很關切的表情。

  「再見了,媽媽!」

  她握著他的手不放,似乎是在等待。

  不要擔憂,不要生氣!」他安慰著可憐的母親。

  她終於從這句話裡和他額上那固執的皺紋裡得到了回答。

  「唉,你怎麼啦?」她低下頭來,含含糊糊地說。「那有什麼……」

  母親快步走出去,不敢再看他,因為眼睛裡的淚水和顫動的嘴唇,已經不能再掩住她的感情了。

  一路上她總覺得,她那只緊攥著兒子的回答的手,骨頭都疼了,整個手臂非常沉重,就如同肩上被人重重地打了一下似的。

  回到家裡,她迅速地把紙團塞在尼古拉的手裡,站在他面前等待著,當他展開捏緊了的那個紙團的時候,她重新感到了希望的顫動、喜悅的奔湧……

  可是尼古拉說:

  「這是當然的!他是這樣寫的:『我們決不逃走!同志們,我們不能逃走。我們裡面的人誰都不願意。這會失去對自己的尊重。請你們注意那個最近被捕的農民。他應該受到你們的照顧,同時也值得為他花費氣力。他在這裡是非常困難的,每天都跟吏衝突,已在地穴裡關了一天了。他們在折磨他。我們大家都請求你們照顧他。安慰我的媽媽。請你們跟她說明,她一切都能理解的。』」

  母親抬起頭來,輕聲卻發抖地說:

  「嗯,何必要跟我說明,我懂!」

  尼古拉很快地扭過臉去,拿出了手帕,大聲擤了一下鼻子,含糊不清地說:

  「我傷風了……」

  接下來,他兩手遮著眼睛,整了整眼鏡,在室內走著說:

  「看,我們反正是趕不及……」

  「不礙事!讓他們受審吧!」母親說著皺起了眉頭,只覺得心中充滿了沉重的、模糊的憂傷。

  「我剛才接到了彼得堡一個同志的信……」

  「就是到了西伯利亞,他仍然能逃出來的,……能逃嗎?」

  「當然能啊!這個同志說,案子馬上就可確定了,判決已經知道了——全體流放。看見了吧?這些渺小的騙子把他們的審判變成了最庸俗的悲劇。您要懂得——判決是在彼得堡擬定的,在審判之前……」

  「別再說這事兒了,尼古拉·伊凡諾維奇!」母親插上了嘴。「不必安慰我,也不必和我說明。巴沙是不會錯的。他不會讓自己和別人白白地受罪。他愛我,那是絕對的!您看,他是在掛念著我。他是在掛念著我。他不是寫著——請您安慰她,對她說明,不是嗎?……」

  她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著,大腦因為興奮而眩暈起來。

  「您的兒子真是個好人!」尼古拉用異乎尋常的高聲誇讚著。「我十分尊敬他!」

  「那麼,我們想一想雷賓的事兒吧!」母親提醒。

  她想馬上應做一些事情,或走到什麼地方去,一直走到疲乏為止。

  「對,好的!」尼古拉邊踱邊答。「應該通知東馨卡……」

  「她會來的,我去看巴沙的日子,她總要來的……」

  尼古拉滿臉沉思地垂下了頭,咬著嘴唇,撚著鬍子,坐在母親身旁。

  「可惜姐姐不在這裡……」

  「趁巴沙沒有出來之前幹吧,——一定會使他很高興!」

  母親建議。

  兩個人都沉默了……

  突然母親慢慢地低聲問:

  「我真不明白,為什麼他不願意呢?……」

  尼古拉猛地站了起來,可這時門鈴正好響了。

  他倆立時警覺地互相對望了一下。

  「是莎夏,唔!」尼古拉低聲說。

  「該怎麼對她說尼?」母親悄悄地問。

  「是啊,要知道……」

  「她太可憐了……」

  門鈴又響了一次,這次比上次聲音好像低了,仿佛門外的人也在猶豫。

  尼古拉和母親不由自主地同時往外走,可是當走到廚房門口的時候,他卻後退了一步,對母親說:

  「最好您去……」

  「他不同意?」母親替她開門的時候,姑娘斷然而又直接地問。

  「嗯。」

  「我早知道了!」莎夏很隨便地說,可說話的時候臉色變得蒼白了許多。

  她很快地解開了外套的鈕扣,然後又重新扣上兩個,想把外套從肩上脫下來,可是脫不下來。於是,她說:

  「又是風,又是雨,——真討厭!他身體好嗎?」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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