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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21

  傍晚。

  地下室的一個小房間時。

  伊格納季坐在維索夫希訶夫的對面。他皺著眉頭,壓低了嗓音說:

  「在當中的窗上敲四下……」

  「四下?」尼古拉仔細地問著。

  「先敲三下,像這樣!」

  他彎著手指,嘴裡一面數著數,一面在桌上敲。

  「一,二,三。過一會兒,再敲一下。」

  「明白了。」

  「有一個紅頭髮的農民出來開門,問你是不是要請產婆……你對他說是的,是工廠老闆派我來的!這樣,什麼都不用講,就明白了!記住了吧。」

  他兩面對面地坐著,腦袋湊在了一起。兩個人的體格都很結實、強健。他們壓低著聲音說著。母親把手交叉在胸口處,站在桌子前面望著他們倆。當她聽到他們的一切秘密的記號、約定了回答,心裡忍不住暗自好笑地評價他們:

  「畢竟都還是孩子……」

  壁燈照著堆在地上的舊水桶和洋鐵的碎片片。滿屋子裡彌漫著鐵銹和油漆的臭氣以及潮濕發黴的味兒。

  伊格納季穿著一件毛茸茸的料子製作的很厚的秋大衣,他很喜歡這件衣服。母親看見,他愛惜地撫摸著衣袖,使勁扭著那結實的脖子上下左右的打量著自己。

  見此情景,母親心裡仿佛有一樣柔軟的東西在跳著:

  「孩子!我親愛的……」

  「就是這樣!」伊格納季站起身來說。「記住嘍——先到摩拉托夫那裡,問老頭子……」

  「記住了!」維索夫希訶夫堅定地回答著他。

  可是,伊格納季顯然還有點不相信他,所以重新將那敲門的暗號、該說的話和記號重複了一遍,最後終於伸出手來說:

  「代我問候他們!他們都是好人——見面你就知道了……」

  他用滿意的目光看了看自己,雙手又摸了摸了大衣,對母親說:

  「可以走了?」

  「路認識嗎?」

  「唔,認識的。……再見,同志們!……」

  他聳起肩膀,挺出胸脯,歪戴著新帽子,很神氣地把雙手插進衣袋裡,走了出去。只見他那亞麻色的卷髮在他兩面的太陽穴上不停地抖動著。

  「好啦,現在我也有工作了!」維索夫希訶夫親熱地走近母親,高興地說。「我正在閑得發慌呢……為什麼要從牢裡逃出來呢?現在只好一天到晚地四處躲著。要是在監牢裡倒還能念書,巴威爾逼著大家用功——那是有趣的呀!喂,尼洛夫娜,越獄的事情是怎麼商量決定的?」

  「我不知道!」母親說了,不自覺地歎了口氣。

  尼古拉把他那粗大的手放在母親的肩頭,把臉挨近她,悄悄地說:

  「你去對他們說,他們或許會聽你的話,這是很容易的!你自己去看一看也能知道,這兒監獄的圍牆,旁邊有一盞煤氣燈。對面是塊荒地,左邊是墓場,右邊是大街。白天有一個管煤氣燈的人來擦燈。靠牆架了梯子,爬上去,在牆頭掛兩個掛繩梯的鉤子,把梯子放進監獄的院子,——就可以開步了!只要跟牆裡面約定時間,叫裡面的刑事犯人吵鬧一下,或者我們自己吵也可以,這時候要走的人就可以爬過梯子,翻過牆頭,一,二,就行了!」

  他在母親面前連比劃帶說地托出了自己的計劃。聽起來,他的計劃非常簡單、明白而又巧妙。

  從前,母親知道他是一個遲鈍粗笨的人。從前,尼古拉的眼睛裡總是含著陰鬱的憎惡和不信任來看待一切,可是現在他的眼睛好像重新被打開了改造了,放出了均勻的、溫暖的光輝,說服著母親,讓她感動不已……

  「你想想看,這要在白天幹!……一定要在白天幹。因為誰都不會想到,犯人敢在青天白日之下,敢在眾目睽睽之中逃走……」

  「他們要開槍的!」母親顫抖了一下提出問題。

  「誰開槍?兵士是沒有的,看守的手槍只能用來釘釘子使……」

  「那麼,這是非常簡單的……」

  「你將來會看見——這是真的!請你跟他們講一講,我這裡一切都預備好了,——繩梯,掛繩梯的鉤子,這兒的老闆可以扮擦燈的人,一切都胸有成筆……」

  門外有人正在忙碌著、咳嗽著,又有鐵器的響聲。

  「就是他來了!」尼古拉說。

  從推開的門裡塞進來一隻洋鐵浴盆,有一個啞嗓罵著:

  「進去,鬼東西……」

  接著出現了一個不戴帽子的圓乎乎的白腦袋,眼睛凸出來,嘴上蓄著鬍子,樣子非常和善。

  尼古拉幫他搬進了浴盆,一個高大、稍稍有點駝背的人走了進來,他咳嗽了一下,鼓起了剃得很光的兩頰,吐了口痰,用沙啞的聲音招呼著:

  「您好。……」

  「好,您問她就知道了!」尼古拉興高采烈地說。

  「問我?問我什麼?」

  「關於地獄……」

  「啊——哦!」老闆用黝黑的手指抿著鬍子,說道:

  「雅柯夫·華西裡耶維奇,你看,我跟她說簡單得很,可是她不肯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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