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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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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拿了一塊麵包,拿起了湯匙,可是眨眼的工夫沒到,他就又像金翅雀唱歌一般滔滔不絕地講起來了。 吃完晚飯,他終於站起來說: 「好,我得回去了!……」 他來到母親身前,一邊點頭,一邊握住她的手告別: 「再見了,老太太!也許再也不能見面了。應該對您說,這一切都好極了!能遇到您,聽到您說的那些話,是再好也沒有的了!在您的箱子裡,除了印刷品之外還有什麼別的嗎?還有一條羊毛頭巾嗎?——是一條羊毛頭巾。斯吉潘!你記住了!他馬上就把您的小箱子拿來!斯吉潘,我們走吧!那麼再見了!祝您好!祝您好……」 他們走了之後,蟑螂的沙沙聲、屋頂上的風聲、煙囪裡響聲和細雨打在玻璃上的聲音,就都可以聽見了。 塔齊揚娜從暖爐上和擱板上取了衣服放在長凳上,為母親準備睡覺的地方。 「那人很有精神!」母親誇讚著。 主婦蹙著額頭望了母親一眼,回答說: 「他喊叫得雖然響,但遠的地方還是聽不見他的聲音。」 「您的丈夫怎樣?」母親問。 「沒什麼。算是一個安分守己的農民吧。不喝酒,大家和和氣氣地過日子,還湊和!只是膽子很小……」 她伸直了腰,沉默了一刻後問道: 「現在必要的,是鼓動群眾起來造反,對嗎?當然是的!大家都在這麼想,不過每個人是自顧自地放在心裡。我覺得,這是應該大聲說出來的……而且先應該有一個人敢站出來領頭……」 她在長凳上坐下,突然又問: 「您說,年輕的小姐們也在幹這種工作,穿工人的衣服,讀報,難道她們真看得起這種工作,也不害怕嗎?」 她仔細聽了母親的回答後,深深地歎了口氣。後來,她垂下了眼皮,低下了腦袋,又說道: 「我在一家書裡看到了『沒有思想的生活』這樣一句話。我立刻就懂了!這樣的生活我是知道的,思想是有的,可是沒有聯繫,好像那些沒有牧童的羔羊胡亂地走來走去,沒有人、也沒有什麼辦法把它們集攏起來……這就是沒有思想的生活!我真想逃出這樣的生活,連頭也不回,——這樣的煩惱,尤其是如果你懂了點什麼之後!嘖!」 母親在她那雙碧眼發出的冷冷的光芒裡,在她削瘦的臉上,都能看出這種煩惱。在她的那種聲音裡也能聽出這種煩惱。 於是,母親思索著要說些話來安慰她。 「親愛的,不是您已經知道,應該怎麼樣……」 塔齊揚娜低聲地打斷了她的話。 「可是還要會做。床已鋪好了。請睡吧!」她走到暖爐旁,筆直地站在那裡,好像是在思索。 母親和衣躺下,感到渾身上下的骨頭、關節又是酸痛又是疲乏,輕輕地哼了一聲。 塔齊揚娜吹滅了燈。 當黑暗密密地充滿了這間小屋的時候,母親聽見了她那低而平靜的聲音。這聲音聽起來就如同在沉悶而黑暗的扁臉上擦去了什麼東西似的。 「您不做禱告嗎?我也這樣想,上帝是沒有的。奇跡也是沒有的。」 母親不安地在長凳上翻了個身,——無邊的黑暗透過窗子直射在她的臉上,幾乎聽不見的低音和簌簌聲執拗地爬進這種寂靜。她用耳語一般的聲音,低低地膽怯地說: 「上帝,我是不知道的,可是基督,我是相信的。……我相信他的話——要愛你的鄰人像愛你自己一樣——這樣的話我是相信的!……」 塔齊揚娜沉默著。 在黑暗裡,在那黑色的暖爐的前面,母親看見了她灰色的、站得筆直的身形的模糊的輪廓。 她絲毫不動地站著,母親無聊地閉上了眼睛。 忽然,傳來了塔齊揚娜的冷冷的聲音。 「因為我的孩子的死,我不能原諒上帝,也不能原諒人,永遠不能!……」 母親不安地、微微抬起身子,心裡很理解因為這句話而喚起的痛苦。 「您還年輕,不愁沒有孩子。」母親親切地安慰著。 過了一會兒,那女人才耳語一般地說: 「不!我不行了,醫生說過,我不能再生了……」 一隻老鼠在地上走過。不知是什麼東西發出乾燥的很響的爆裂聲,這聲音就像無形的閃電一般,衝破了凝固的寂靜。過了一會兒,又可以聽到秋雨打在屋頂乾草上的低語一般的聲音和簌簌聲,就好像有人用戰慄的纖指在屋頂上摸索。雨滴沒精打采地滴在地上,好像昭示著秋夜的遲遲的行進…… 透過朦朧的睡意,母親聽到了大門外面和門洞裡傳來的鈍重的腳步聲。 門,被小心地推開了,緊接著便的到了一聲低低的呼喚聲: 「塔齊揚娜,你睡了嗎?」 「沒有。」 「她睡著了?」 「好像是的。」 燈光忽然巒了起來,跳動了幾下,又沉入了黑暗之中。 那農民走到母親床前,拾起外套,用它把母親的腳包裹好。 這種單純而親切地舉動,暖暖地感動了母親的心。她又閉上眼睛,微笑了一下。 斯吉潘悄悄地脫了衣服,爬恥了床。 周圍又寂靜起來。 母親躺著不動,豎起耳朵聽著那催人入睡的寂靜的懶懶的擾動。在她面前的黑暗中,晃動著雷賓的流著血的臉…… 床上發出了冷冷的低語聲。 「你看,是怎樣的人在做這種工作?已經上了年紀,飽受了痛苦,辛辛苦苦地工作過,他們應該可以休息了,可是人家還在幹!像你年紀還輕,又很懂事,唉,斯吉潘……」 他用潤澤低沉的聲音回答道: 「這樣的工作,不仔細想一想,是不能動手……」 「這種話我不知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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