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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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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機敏地警惕起來,將頭側向門邊,聽了一會兒,低聲說: 「來了……」 「誰?」 「自己人……一定是……」 進來的是她妻子,後面還跟著一個農民。那人將帽子丟在角落裡,很快地走到了主人身邊,向他問道: 「喂,怎麼樣?」 主人肯定地點了點頭。 「斯吉潘!」女人站在暖爐前面說。「恐怕客人肚子餓了吧!」 「不餓,多謝你,親愛的!」母親直截了當地回答。 那個農民走到母親身邊,用破濫的聲音很快地說: 「我們來認識一下,我叫彼得·葉戈洛夫·李雅比寧,蛋號叫『錐子』!對於你們的工作,稍稍懂得一些。我會寫會念,可以說,不是傻瓜……」 他握著母親伸出的手搖著,一面對主人說: 「斯吉潘!你得當心!華爾華拉·尼古拉耶夫娜太太,當然是個好心腸的人!可是她說,所有這種事情都是胡說,沒有道理。她說,那些乳臭未除的孩子和一些亂七八糟的大學生,因為不懂事,害得鄉下人受苦。可是,我們不是看見——方才被抓去的人的確是個好人,是個可靠的人,就是眼前這位上了年紀的太太,看來也不是什麼富家大戶出身。請您不要生氣,您是什麼出身?」 他匆忙而又流暢地一古腦兒說出這麼多話,而且口齒清晰。說話期間。他的鬍子神經質地隨著抖動;眼睛眯著,仿佛探測似的對母親的臉上身上迅速地打量著。 他的衣服破破爛爛,蓬亂的頭髮令人感到很不舒服,好像剛跟誰打過架一樣。打架中像是打敗了他的對手,所以帶著勝利般的喜悅和興奮。 他的這種活潑的態度和一開口就非常直率地講話的性格,都叫母親喜歡。她望著他的臉,回答了他的問話。 彼得再一次和母親熱烈地握手,用他那破鑼似的聲音輕輕地乾笑著。 「斯吉潘,你看見嗎,這是很正當的事情!這是非常好的事情!從前,我不是也對你說過,這得我們老百姓自己親手來開始。太太是不會說出真理的,這對她沒有好處。可是,不管怎麼說,我還是敬重她!她是一個好人,也希望我們能有好處,可是只要有一點點,而且對她們自己沒有損失!可是老百姓情願一直幹下去,就是吃虧、受損害,我們都不怕,懂嗎?整個生活對我們老百姓都是有害的,到處都要吃虧,沒有路可走,周圍什麼都沒有,只有人從四面八方喊著,叫你『別動』!」 「我懂!」斯吉潘點著頭說,接著又加了一句:「她在擔心那只箱子。」 彼得調皮地對母親使了個眼色,並讓她安心地揮著手繼續說道: 「您不必擔心!不會出亂子的,老太太!箱子在我家裡,方才斯吉潘跟我講起您,說您也跟這種事情有關係,而且認識那個人。我對他說,斯吉潘,你要小心些!這種非常嚴重的事情,是不能胡說八道的!喂,老太太,方才我們站在您旁邊,您大概也能感到我們是什麼人吧?正直的人,臉是看得出來的,因為,老實說吧,他們是不大可能在街上來回來去閒逛的!您的箱子在我家裡……」 他就坐在了母親身旁,用請求和希望的目光望著她。又說: 「如果您要出貨,我們很願意替您幫忙!我們特別需要那些小本的書……」 「她願意把全部的書都交給我們!」斯吉潘插話。 「那真是再好也沒有的,老太太!我們都可以安排好! ……」 他從椅子上跳起來了,笑了出來,一副興奮難當的表情。 他一邊快步地來回走著,一邊滿意地說: 「這件事真是巧到家了!雖說,這也是很平常的事兒。一個地方的繩子斷了,可是另一個地方的已經打好了結頭!沒有關係!老太太,那些報紙很好,特別有用處——它擦亮了我們的眼睛!老爺們當然討厭它。我在離這裡七裡光景的一位太太家做工,做木匠。憑良心講,她為人很好,給我許多書看。有時看了,心裡會明白起來!總之,我們都感謝她!可是有一回我拿了一份報紙給她看,她看了有些生氣,她對我說:『彼得,快扔掉它!這是沒頭腦的小孩子們幹的事情。看了這個呀,你的痛苦只會增加,不會減少,因為這些,你不是坐牢,就是流放西伯利亞……』」 他戛然而止,思索了一下,又問: 「請問您,老太太,那人和您是親戚?」 「是外人!」母親告訴他。 彼得不知為了什麼好像非常得意,輕輕地笑了起來,還不時地點頭。 母親立時感到「外人」這個稱呼,用在雷賓身上不太妥尖,自己生起氣來。 「我跟他不是親戚,」她補充著,「可是,認識了很久了,一直很尊敬他,把他當作自己的哥一般對待!」 一時再也找不到合適的話了,這使母親很不快。她不自覺地輕輕哭泣起來,一種特殊的情感令她難以抑止。 小屋之中彌漫著一種寂寞,仿佛是在等待什麼,陰鬱難捱。 彼得歪著頭站在那兒,好像是在傾聽什麼似的。斯吉潘將臂肘擱在桌子上,不住地用手敲著桌面,好似敲打他自己的那種沉思。他的妻子靠著黑暗之中的暖爐,一句話也沒有,但她把凝視的目光送給了母親,因而母親也時不時地望望她的臉——她的有是橢圓形的,皮膚是淺黑色,鼻子直挺,下巴尖削。那對綠色的眼睛總是格外專注地瞅這個瞅那個,明亮大膽,炯炯發光。 「原來是好朋友!」彼得低聲說。「性子很強。對啦!……他把自己看得很高——看法很正確!塔齊揚娜,這才是了不起的人呢,對不?你說……」 「他有老婆嗎?」塔齊揚娜打斷了他的話,好奇地問。問完話之後,她那薄薄的兩片嘴唇又緊緊地閉上了。 「老婆已經死了!」母親悲哀地回答。 「所以才會這樣大膽啊!」塔齊揚挪用她那低低的胸音說。 「有家的人不會走這條路的——他們怕……」 「那麼我呢?不是也有家嗎?」彼得高聲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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