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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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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注意力也更加敏銳了。 在高高的臺階上,她很清楚地看到了米哈依洛·伊凡諾維奇那被打傷了的黑臉,看到了他眼睛裡放出的熱烈的光。 她希望雷賓也能看見她,於是,她勇敢地踮起了腳跟兒,向他伸長了脖子。 人們陰鬱地、將信將疑地望著他,沉默不語,只有在後排的人群中,可以聽到聲音壓得很低的談話。 「老鄉們!」雷賓儘量提高著遲鈍的聲音說。「你們要相信那些書,為了這些書,我連死都不怕,他們打我,折磨我,想要我說出這些書的來源,他們還要打我,可是我都能忍得住!因為這些書裡講的是真理,這真理對我們來說應該比麵包還重要,——就是這樣!」 「他為什麼要講這些話?」站在臺階旁邊的一個農民輕輕地問。 那個藍眼睛的農民慢吞吞地回答他道: 「現在反正是這麼一回事——一個人不會死兩次,死一次總是免不了的……」 群眾們默默地在那裡站著,蹙著眉頭陰鬱萬分,大家身上仿佛壓著一種看不見卻很重的東西。 那個警官在臺階上出現了,身子搖搖晃晃的,用喝醉了的聲音怒吼道: 「誰他媽的在這兒講話呢?」 他忽然跑下臺階,揪住了雷賓的頭髮,將他的頭猛烈地推撞著。 「是你在胡說八道!狗東西!他媽的!」 群眾蠕動起來,開始發出嗡嗡的談論聲。 母親內心的痛苦沒法表達出來,只得低下頭。 這會兒忽然又聽見了雷賓的聲音: 「好,鄉親們,大家看啊……」 「住口!」警官打了他懷記耳光。 雷賓晃了一下身子,聳了聳肪膀。 「他們綁住了你的手,相怍發折磨你就怎麼折磨你……」 「鄉警!把他帶下去!大家都走開!不准站在這兒!」那警官頗像一隻被鏈索拴在一塊肉前的狗,在雷賓身前亂蹦亂跳,用拳頭在他臉上、胸上、肚子上用力地毆打著。 「別打了!」群眾裡面有人喊。 「為什麼打人?」另外一個聲音附和他。 「我們過去吧!」藍眼眼的農民點點頭說。 於是他們二人不慌不忙地朝鄉政府走過去。 母親用善良的目光看著他們的背影,輕鬆地吐了口氣。 那個警官又笨重地走上臺階,在臺階上揮舞頭拳頭,發瘋似地嚷著: 「我說,把他帶到這兒來!」 「不行!」群眾中不知是誰發出了一聲有力的呼喊——母親知道,這是那個藍眼睛的農民的聲音。「大家聽著!不能讓他帶去!到了那裡,一定會被打死的。打死了之後,又會推到我們頭上,說是我們打死的!不准帶去!不准!」 「老鄉們!」 雷賓的聲音嗡嗡地響起來。 「難道你們沒有看見自己的生活嗎?難道你們不明白,你們是怎樣地遭人剝削,怎樣地受人欺詐,怎樣被壞蛋吸你們的血嗎?不論什麼事情,缺了你們,沒有你們是不行的,只有你們才是天下最有力的人,最該得到財富的人,可是你們看看,你們的權利呢?你們只一種權利——就是餓死!活活餓死!」 農民們聽了,立時就七嘴八舌地叫嚷喊鬧開了。 「他說得對!」 「叫局長出來!局長跑哪去了?……」 「警官騎馬去叫了……」 「那個醉鬼!……」 「叫局長不是我們的事……」 這聲浪越來越大,越來越高,大有排山倒海之勢。 「你講下去呀!我們不讓他們打你……」 「解開他的手!」 「小心啊,別闖禍!……」 「我的手特別疼!」雷賓那洪亮的聲音蓋過了一切聲音。 「老鄉們,我是不會逃的!我不會逃避我的真理,真理就在我心裡……」 有幾個人悄悄地交談了幾句之後,搖了搖頭,然後態度十分莊重地離開了人群,走了。可是,從四面八方跑來的人都不斷地增加著,他穿得很貧寒,好像剛剛披了衣服,滿臉都是激動不已的表情。 他們圍著雷賓,仿佛是一大片黑色的泡沫在熱烈地沸騰著。雷賓站在群眾之間,好像森林裡面的教堂似的。他高舉起雙手向群眾揮動著,真誠而感動地說: 「謝謝你們,諸位鄉親,謝謝你們!我們的手應該由我們自己互相幫著來解開!沒有別人會幫助我們的!」 他摸了摸鬍子,又舉起了那只帶血的的粗大的手掌。 「看!這是我的血,——這血是為真理流的!」 母親走下臺階。可是,她站在平地上看不到被群眾包圍住的雷賓,所以,又重新走上臺階來。她的心窩裡發熱,有一種說不清楚的喜悅在她的全身血液顫動著。 「老鄉們!你們去找那些個書來看吧。別相信官吏和教士的話,他們把那些帶著我們真理的人,叫作暴徒,叫作逆黨!真理偷偷地在地上行走,它要在人民中間找一個窠,——在官府方面看來,這是跟小刀和火一樣的東西,他們不能接受它的。真理要把他們殺掉,把他們燒毀!而在我們看來,真理是我們善良友好的朋友。在雷賓看來,真理是該死的敵人!因為這個緣故,所以真理不得不躲藏著。鄉親們,你們聽見沒有?」 群眾裡面,又發出了幾聲動人的歡呼聲,充滿喜悅與激動。 「正教信徒們,大家聽著!」 「喂,兄弟,你要完蛋啦……」 「是誰告的密?」 「教士!」一個鄉警說。 兩個農民便破口大駡起來。 「喂,大家小心!」群眾裡面發出了警告的聲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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