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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5

  第二天,她們終於到達了預計的村子。

  母親向一個正在種田的農夫打聽到了柏油工地的地點。不多一刻,她們順著一條陡峭的、佈滿像樓梯似的一個個樹樁的林中小道走去了,而後,到了一塊小小的圓形的林中空地,地上亂堆著木炭和沾滿柏油的木片子。

  「總算到了!」母親一邊朝四周打量,一邊不安地自言自語。

  在那用木杆和樹枝搭起來的小屋旁邊,雷賓渾身墨黑,敞著襯衫,露出胸膊,正在跟葉菲姆等幾個小夥子坐在桌子旁吃飯。他們的飯桌,就是在打進地裡的木樁上擱了三塊沒有刨平的木板。

  雷賓第一個看見她們,隨即把手搭起眼篷,默默地等著。

  「米哈依洛兄弟!近來好嗎?」母親老遠地喊著打招呼。

  他站起身來,不慌不忙地迎上去。當他認出了是她時,就站住了,臉上帶著笑容,用黑手摸了摸鬍子。

  「我們去朝拜聖地。」母親邊走邊說。「我想,正好順便來看看您!啊,這位是我的朋友安娜……」

  母親似乎是想滿意自己的巧計,於是便斜過眼來對索菲亞嚴肅而端莊的臉瞅了一下。

  「你好!」雷賓帶著陰鬱的微笑跟母親握了握手,然後對索菲亞行了禮,又說,「不會說什麼假話,這兒不是城裡,沒有說假話的必要!這兒都是自己人……」

  葉菲姆坐在桌旁,目光炯炯地打量著眼前這兩個巡禮的女人,然後對同伴們嘀嘀咕咕地講了幾句。等她們走到桌前,他站起來默默地朝她們行了個禮,可是他的同伴依然坐著一動不動,就好像不知道有客人來了似的。

  「我們這裡過的日子就跟和尚一樣。」雷賓邊說邊輕輕地拍了拍符拉索娃的肩膀。「誰都不來,東家不在村裡,主婦進了醫院,所以,我好像在做經理。請在桌子旁邊坐下吧。想喝點茶嗎?葉菲姆!拿點牛奶來!」

  葉菲姆不慌不忙地走到小屋裡去。

  兩個巡禮的女人從肩上取下口袋。

  有一個瘦高的小夥子站起身來,過去給她們幫忙。另外一個矮胖的頭髮蓬亂的小夥子,好像尋思什麼似的,把胳膊撐在桌上,望著她們,一會兒搔搔頭,一會兒低聲哼唱。

  柏油那股怪味兒和腐爛了的樹葉子的臭味兒混在一起,熏得人頭都發暈。

  「他叫雅柯夫。」雷賓指著瘦高個兒的小夥子介紹說。「這邊的叫伊格納季。唔,你的兒子怎樣?」

  「在牢裡!」母親傷感地回答。

  「又在坐牢?」雷賓驚訝地喊道。「大概他很喜歡……」

  伊格納季停止了唱歌,雅柯夫從母親手裡接過了手杖,說:

  「請坐!……」

  「您怎麼啦?請坐呀!」雷賓對索菲亞說。她於是便默默地坐在木板子上。仔仔細細地打量起雷賓。

  「什麼時候抓去的?」雷賓關心地問,他也在母親的對面坐下,搖了搖頭,高聲感歎道:「尼洛夫娜,您真是不幸!」

  「沒什麼!」她說。

  「怎麼?習慣了?」

  「也不是什麼習慣不習慣,只不過是知道了不這樣是不行的。」

  「對!」雷賓說。「好,你講吧……」

  葉菲姆拿來了一壺牛奶。他從桌上取了茶碗,又用水洗了洗,然後倒了牛奶,送到索菲亞面前,並且用心地聽著母親的話。他的這些動作都做得十分小心,一點聲響也沒有。

  母親簡單地講完了之後,——大家彼此誰也不看誰,都沉默起來了。

  過了一會兒,伊格納季坐在桌旁,開始用指甲在桌板上劃著花紋。葉菲姆站在雷賓後面,將臂肘放在雷賓的肩上。雅柯夫靠在樹上,兩手交叉著放在胸前,低著頭。

  索菲亞在這個時候悄悄地用兩眼的餘光打量著這些農民……

  「對啦!」雷賓沉悶地拖長了話音。「就應該這樣公開地幹!

  ……」

  「我們如果這樣幹上一輩子,」葉菲姆接過話茬苦笑著說,「非得讓鄉下人打個半死不可……」

  「肯定打個半死!」伊格納季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哼,我要到廠裡去做工去,那邊要好些……」

  「你說,巴威爾要受審判嗎?」雷賓問。「那麼,判決會是個什麼樣的結果呢?哎,打聽過沒有?」

  「做苦役,或者是終身流放到西伯利亞……」母親有些沉痛地低聲作答。

  三個小夥子一同望瞭望母親,誰也沒說什麼。

  雷賓低下頭去,緩緩地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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