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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23

  春天到了,積雪融化開來,露出了埋在下面的污泥和煤屑。泥濘一天天地更加明顯起來,整個工人區好像披著肮髒的襤褸衣片。

  白天,房檐上滴嗒著雪水,家家的灰色牆壁都疲倦地、汗涔涔地在冒煙。夜裡,無數冰棱朦朧地閃著白光。太陽越來越頻繁地在天空中出現了,溪水已經不斷地發出淙淙的聲音,向沼澤地流去。

  已經著手準備慶祝「五·一」。

  工廠和工人區到處都是解說五一節意義的傳單,連平時不聽宣傳的青年,看了傳單後,也說:

  「這倒是應當舉行的!」

  尼古拉悶悶不樂地微笑著,喊道:

  「時候到了!玩捉迷藏玩夠了!」

  菲佳·馬琴非常高興。他的身體瘦得厲害,由於他的動作和談話都很激動,就更像關在籠子裡的雲雀了。

  常和他在一起的,是那個不愛說話、少年老成的在城裡做工的雅考夫·索莫夫。因為監獄生活而毛髮愈加變紅了的薩莫依洛夫、華西裡·古塞夫、蒲金、德拉古諾夫和其他幾個人,主張拿起武器,但是巴威爾、霍霍爾及索莫夫等幾個人不同意他們的意見。

  葉戈爾來了。他老是疲憊地流著汗水,好像連氣也透不過來,他開玩笑地說道:

  「改變現行制度的事業,——是一樁偉大的事業,諸位同志,但是要使它進行得更順利,我得去買一雙新的靴子!」他指著自己腳上那雙又濕又破的皮鞋說。「我的套鞋,也破得不能修補了,我的兩腳每天都泡在水裡。在我們沒有與舊世界公開而明朗地脫離關係之前,我是不願意搬到地心裡去住的,所以我反對薩莫依洛夫同志的武裝示威提議,我提議用一雙結實的靴子,把我武裝起來,我深深地相信,為了社會主義的勝利,我的提議比一場非常厲害的打架還要有益!……」

  就用這種巧妙的話,他把各國人民如何為著減輕自己的生活負擔而鬥爭的歷史,講給工人們聽。

  母親很高興地聽他說話。從他的講解裡面,她得出了一個奇怪的印象——最殘酷最頻繁地欺騙人民的、最狡猾的人民的敵人,是一些小小的、突撅著肚子的、紅臉膛的小人,這些人都是沒有良心的,殘酷、貪婪而狡猾的傢伙。當他們自己覺得在沙皇的統治之下難以生存的時候,他們就唆使勞苦大眾起來反抗沙皇政權,但是,當人民起來從皇帝手裡奪取了政權之後,他們就又用欺瞞的手段把政權抓到自己手裡,而把人民大眾趕進狗窩裡去。一旦人民大眾和他們抗爭,他們就把人民大眾成千上萬地殺掉。

  有一次,她鼓起勇氣,把從他話裡面所創造出來的那幅現實生活的圖畫,講給他聽,不好意思地微笑著請教:

  「是這樣的嗎,葉戈爾?」

  他轉動著眼珠兒,哈哈地笑起來,兩手揉著胸口,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

  「一點也不錯,媽媽!您已經抓住了歷史的牛角了。在這黃色的底子上面,多少還有點裝飾,就是還有點刺繡,但是——這並不能改變本質!正是那些胖胖的小人,才是罪魁禍首,他們是傷害民眾的最毒的毒蟲子!法國人民替他們很好地取了一個名字,叫作『布爾喬亞』。媽媽,記住,布爾喬亞。

  他們吃我們的肉,吸我們的血……」

  「那就是財主們嗎?」母親問。

  「對!他們的不幸在這裡。你想,要是在嬰兒的食物裡面加了些銅,那麼這個孩子的骨骼就不能成長,就會變成一個矮子,同樣地,假使大人中了黃金的毒,那麼他的心靈立刻會變成一個小小的、僵死的、灰色的、花五個銅子就可以買到的橡皮球一樣的東西……」

  有一次談到葉戈爾的時候,巴威爾說:

  「你要知道,安德烈,心裡有苦痛的人,最喜歡開玩笑……」

  霍霍爾沉默了一會兒,眯著眼睛說:

  「如果你的話是對的,——那麼俄羅斯全國的人都會笑死了……」

  娜塔莎來了。

  她也曾在另外一個城市裡坐牢。但監牢生活並沒有使她發生什麼變化。

  母親看出來了,娜塔莎在的時候,霍霍爾總是比平常高興,和別人說笑,或者拿些輕鬆的話挖苦人,從而來博取她的歡笑。但是等她走了之後,他就憂鬱地用口哨吹著無窮無盡的曲子,邁著無精打彩的腳步,在房裡走過來走過去。

  莎馨卡也常常跑來,總是蹙著眉頭,總是忙忙碌碌的。不知什麼緣故,她的身體更加消瘦了。

  有一次,巴威爾送她到門洞裡,沒把門帶上。母親便聽見了他們很快地談著話。

  「是你拿旗?」姑娘低聲問。

  「是我。」

  「已經決定了?」

  「嗯。這是我的權利。」

  「又要坐牢!」

  巴威爾沉默不語。

  「你不能……」她說,又立刻停住了。

  「什麼?」巴威爾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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