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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監獄 第二章 非法活動與過失犯罪(2)


  這是無法形容的憤慨的爆發。尤其是婦女們,就像是名副其實的潑婦,表現出令人難以置信的怒火」以法朗吉》,1836年8月1日)。為了保護他,只好給他換了服裝。有些觀眾因此而被迷惑,把弗朗索瓦認成他。弗朗索瓦受到這種遊戲氣氛的感染,接受了這個角色。但是,除了表演並非他犯下的罪行,他還假冒那個牧師,做滑稽表演。除了講述「自己的」罪行,他還增加了為喝彩的人群祈禱和祝福的誇張動作。就在幾步遠的位置,真正的德拉科隆回「就像是一個殉教者」,經受著雙重淩辱。他並沒有接受這種淩辱,但這種淩辱是針對他的。這種嘲弄使這個牧師回憶起另一個罪犯的種種表現背後的自己的過去和自己想掩蓋的東西。他目睹著自己的受難,但這種受難是由和他拴在一起的殺人小丑展示的。

  在途經的每個城鎮,鐵鍊囚犯隊都造成了節日氣氛。這是懲罰的勝利狂歡節,是變成特權的刑罰。而且,由於一種似乎在一般的公開處決的儀式中被忽略的奇特傳統的作用,它在犯人身上不是喚起被迫悔恨的表示,而是喚起否定懲罰的狂喜。除了鐵項圈和鐵鍊這些裝飾品外,犯人們還用緞帶、草編、鮮花或貴重物品做裝飾。鐵鍊成了圓舞隊形。它還是一種結合,是被禁止的愛情的強制婚姻。婚禮,這是鐵鍊上的節日和儀式:「他們在鐵鍊前親熱,手持花束,用緞帶或草編流蘇裝飾他們的帽子,心靈手巧者還製作了有頂飾的頭盔。……

  還有些人穿戴著透孔織襪,水鞋或者在工作服下穿一件時髦的背心。在被釘上鐵鍊後的那個晚上,鐵鍊囚犯隊就成了一個大歡樂圈。它繞著比塞特的院子一圈一圈地轉:「鐵鍊囚犯隊對所認出的看守發出詛咒。看守們被它層層包圍,陷在其中。直到夜幕降臨,囚犯始終是這場戰鬥的主人。」阿巴人的安息日聯歡與司法所發明的展示儀式相對應。它顛倒了是非榮辱,顛倒了權力秩序及其符號,顛倒了享樂形式。

  但是,政治安息日的某種因素並沒有消失。除非徹底聾了,才會聽不出這些新曲調中的某些含義。犯人們唱著進行曲。這些進行曲很快就名聞通論,從此被到處傳唱。毫無疑問,在它們中可以發現不滿怨恨的回聲。傳單把這些不滿歸咎于罪犯。這些不滿包括對犯罪的肯定,對黑道英雄的讚頌,對殘忍的懲罰及其引起的普遍仇恨的回憶:「光榮啊,讓號角為我們吹響,……勇敢些,孩子,讓我們無所畏懼地聽從懸在頭上的命運,……鐵鍊沉重,但我們敢於承受。身為囚徒,不會聽到有人說:免去他們的痛苦。」

  但是,在這些合唱歌曲中有一種嶄新的音調。道德法典過去支配了大多數的不滿,現在則被顛倒過來。酷刑不再產生悔恨,而是磨損了自豪。做出判決的司法受到否定,觀看懺悔和淩辱的人群遭到嘲笑:「『離鄉背井,我們有時不免悲歎。我們橫眉冷對,法官也畏縮不前。……被不幸的禁果誘惑著,你們把目光轉向我們,想看到含詭忍辱,涕淚洶橫的人種。而我們的眼中卻閃現著自豪。」人們還可以發現這種觀念:犯人在一起有自由人所無法知道的歡樂。「讓我們盡情歡樂吧。節日將在鐵鎖下誕生。,……歡樂就是叛逆者。它們將逃避劊子手。只要有歌聲就有歡樂。」

  最重要的是,現存秩序不會永遠持續,犯人將會獲得自由和恢復應有的權利,而那些原告將取代他們的位置。罪犯和法官顛倒位置的偉大審判即將到來:「蔑視他人的權利屬￿我們犯人,他們頂禮膜拜的黃金也屬￿我們。總有一天,這些黃金將落到我們手中。我們將用我們的生命來換得它們。今天你們把鎖鏈強加給我們,明天鎖鏈將落在別人身上。他們將變成奴隸。當我們衝破這些枷鎖,自由之星將為我們大放光芒。……別了,因為我們不怕你們的法律和鎖鏈。」在招貼傳單所設想的嚴肅場面中,犯人會告誡圍觀者不要仿效自己。但是這種場面正變成危險場面。圍觀者必須在殘暴的刑吏,不公正的法官與不幸的犯人之間做出選擇。犯人今天是失敗者,但總有一天會凱旋而歸。

  鐵鍊囚犯隊這一壯觀場面是與公開處決的舊傳統一脈相承的。它也與當時複雜紛壇的罪行展示有聯繫,後者導致了各種報紙,招貼傳單,江湖騙子和街頭劇的出現了。但是,它也與各種衝突和鬥爭有聯繫。它傳達著它們最初的雷鳴。它給了它們一種象徵性的宣洩口:儘管動亂大軍已被法律擊敗,但仍發誓要捲土重來;被秩序的暴力所驅逐的東西將會東山再起,推翻秩序,帶來自由。「我看到在這些灰燼中重新出現許多火星後感到不寒而慄」(《一個囚犯的最後一日》)。曾經一直伴隨著公開處決的騷動,現在在這些明確的威脅中找到了共鳴。人們可以看到,七月王朝決定廢除鐵鍊隊是與18世紀廢除公開處決出於同樣的理由,而且更緊迫:「用這種方式對待人,不符合我們的道德。我們應該避免在護送隊所途經的城鎮造成如此可怕的卻又不能教育民眾的場面」(《判決公報),1836年7月19日)。因此,必須與這些社會習俗決裂,讓犯人的遷移也隨著懲罰手段的變化而變化,也罩上體面的政府面紗。

  然而,1837年6月用於取代鐵鍊囚犯隊的還不是人們曾經建議使用的簡單的封閉馬車,而是一種精心設計的機器:一種被設想為活動監獄的馬車,一個活動的全景敞視監獄。馬車中央是一個貫穿的走廊,兩邊各有六個小囚室。兩排犯人相對而坐。他們的腳放在鐵環裡。這些鐵環加了毛襯,用18英寸的鐵鍊聯在一起。他們的腿被金屬護膝束縛住。

  犯人坐在一種「向下開口的、用鋅和橡木做的漏斗上」。囚室沒有向外的窗戶。囚室是用鐵皮徹底包封的。它只有一個通氣片,也是用鐵片做的,上面紮出一些孔眼,允許「適當的空氣流通」。在走廊兩側,每個囚室的門上有一個小窗,分成兩相,一格用於發食品,另一格裝有鐵柵,用於監視。「小窗的開口和傾斜角度是這樣設計的:警衛能隨時看到囚犯和聽到他們的每一句話,但囚犯彼此不能看見,也聽不到彼此的話。」這樣,「同一輛車就可以毫無妨礙地同時裝運重犯和輕犯、男犯和女犯、兒童和成年人。無論路途有多遠,都可以把他們送到目的地,而他們彼此不會知道,也無法交談。」車上有兩名警衛,各持一根小橡木棒,「上面有碎金剛石的狼牙」。這兩人能通過隨時隨地的監視來操作一個適合馬車內部管理的懲罰體系:飲食限制、拇指央、沒有讓人睡覺的墊子、捆住雙臂的鎖鏈。「除了倫理書外,閱讀其他任何書籍都是不允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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