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福柯 > 瘋顛與文明 | 上頁 下頁
第六章 醫生與病人(2)


  第一種包括各種嚴格意義上的物理方法。這些方法旨在身體表面製造創傷或瘡癤。這些創傷或瘡癤是緩解肌體疾病的感染中心,向體外排病的中心。法洛斯(Fallowes)就是這樣解釋其「橄欖油」的有效機制:在瘋癲中黑色憂鬱氣堵塞了元氣必經的細小脈管,』,因此血液流動失調,滯留於腦血管內。必須有一種「能使注意力分散」的迷惑運動,才能使血液活躍起來。「橄欖油」就具有促使「頭上長小膿瘡」的效用。在膿疤上塗上油,防止變幹,這樣「滯留在大腦的黑色憂鬱氣」就可以連續排放。

  當然,燒灼身體的任何部位,都會產生同樣的效果。有人甚至認為,像疥瘡、濕疹、天花等皮膚病,也能終止瘋癲的發作,因為這種病能使內臟和大腦的腐爛病變轉移到身體表面,向外排放。到該世紀末,人們已經習慣於給最頑固的躁狂病人注射疥瘡液。杜布萊在給醫院總管寫的「1785年訓示」中建議,如果放血、藥瀉、浸泡和淋浴都對躁妄症無效的話,那麼採用「燒灼術、切口排液、製造表皮膿瘡和注射疥瘡液」將能奏效。

  然而,最主要的任務是消解體內形成的、造成瘋癲的發酵因素。為此,主要藥物是苦藥。苦藥具有海水的全部澀厲特點。它能通過洗蝕來達到淨化目的。它磨蝕疾病在肉體和心靈中所沉澱下的各種無用的、不健康的和不純淨的東西。咖啡有苦味和活性,因此可用於「體液粘滯的肥胖者」。

  咖啡有乾燥作用,但不會燃燒,因為這種物質的特性是能驅散多餘的濕度,卻又不會產生危險的燥熱。咖啡裡就好像有火卻無火焰。它是一種不靠焙燒的淨化劑。咖啡能減少不淨物:「喝咖啡的人根據長期體驗,覺得它有助於恢復胃的功能,除濕祛風,消痰通便,尤其是防止濁氣上升,從而減少病人通常感到的頭痛。最後,它使元氣變得強健有力和清純,而對那些常飲用者也沒有留下任何灼熱感。」同樣具有苦味和滋補作用的是奎寧。懷特經常讓那些「神經系統十分脆弱」的人服用奎寧。奎寧對醫治「虛弱、沮喪和消沉」很有效。在為期兩年的療程中僅用一種奎寧藥酒,「偶爾停用,但停用不得超過一個月」,用此方法便可治癒神經不適的婦女。對於神經脆弱的人,奎寧必須與一種「味覺舒適的苦藥」配在一起服用。但是如果病人不怕強烈的刺激,那麼最好服用奎寧硫酸。二十至三十滴奎寧硫酸的效果為佳。

  十分自然的是,肥皂及肥皂製品在清洗療法方面必然具有得天獨厚的效果。因為「肥皂幾乎能溶解任何凝聚物」。梯索認為,直接服用肥皂可以鎮撫許多神經性疼痛;最好是,早晨第一件事就是服用肥皂,或者與麵包、「滑膩的水果」,如櫻桃、草毒、無核小葡萄乾、無花果、葡萄、梨子以及「同類水果」,一起服用。但是,也有些病例十分嚴重,其梗阻難以克服,服用任何肥皂都無能為力。對此,可用可溶性酒精。

  馬澤爾(Muzzell)是最先想到用酒石來醫治「瘋癲和憂鬱症」的人。他發表了若干篇成功的實驗報告。懷特對此加以肯定,同時還指出酒石具有清洗功能。他說,因為酒石對梗阻性疾病特別有效,「據我觀察,可溶性酒石在醫治因有害體液積聚于主要脈管而引起的躁狂症和憂鬱症時,比醫治因大腦缺陷引起的同種病症更為有效。」關於其他溶解物,勞蘭還列舉了蜂蜜、煙囪灰、東方藏紅花、木虱、龍蝦鉗螫粉以及糞石。

  在體內溶解法和體外偏轉術之間,我們發現還有一系列的實踐方法。其中最常見的是醋的各種用法。醋是一種酸,因此能消解梗阻,摧毀正在發酵中的異體。但在外用時,醋則是一種誘導劑,能把有害體液引到外表上。這個時期的醫療思想有一個奇怪的特點,即不承認在這兩種用法中有任何矛盾之處。儘管這兩種用法中任何一種現在已無法用理性的推理來分析,但是由於設定了醋既有洗滌性又有誘導性,因此它便可以在任何情況下起作用。

  於是,它不需要任何媒介,僅僅通過兩種自然因素的接觸,便可起作用。因此,有人推薦用醋來擦洗剃光的頭。《醫學報》(Gazette de nddecine)引述了一個庸醫的例子,該醫生「用最簡單便當的方法醫治了一批瘋人。他的秘訣是,在把病人上上下下清洗一番後,把他們的頭和手浸在醋中,直至他們入睡後或更確切地說直至他們醒來後才停止。多數病人醒來時病已治癒。他還在病人剃光的頭上敷上切碎的川續斷類(Dipsacus)植物葉草。」

  3.浸泡沫。在這方面有兩個觀念起作用、一個是與滌罪新生的禮儀相聯繫的沐浴觀念,另一個是更具有生理學意義的浸泡觀念,即認為浸泡能改變液體和固體的基本性質。儘管這兩種觀念起源各異,其闡述的層次不同,但是在18世紀末,它們形成一個統一體。這個統一體結合緊密,以致人們感受不到它們之間的對立。有關自然本性的含混觀念成為使它們結合起來的因素。由於水是最簡單最原始的液體,因此就屬￿自然中最純潔的事物。人類能夠給自然界的本質上的仁慈附加上各種可疑的限制,但這些限制並不能改變水對人的恩惠。

  當文明、社會生活以及讀小說和看戲引起的幻覺欲望造成了神經性病痛時,返回到清瑩的水中就具有洗禮的意義;在清澈的冷水中,人就會恢復其最初的純潔性。但是,與此同時,水天然存在於一切物體的構成之中,能夠恢復各物體的自身平衡。因此水是一個萬能的生理調節者。盧梭的信徒梯索表達了上述所有的觀念。他的想像力既具有道德意義,又具有醫學意義。他說:「大自然把水規定為適用於一切民族的獨一無二的飲料。它使水具有溶解各種營養的能力。水很適合人的口味。因此選用一種清淡的新鮮涼水,就能強健和清洗內臟。希臘人和羅馬人把水當作萬應靈藥。」

  浸泡的做法在瘋癲史上源遠流長。僅用埃皮達魯斯(EPi-daurus)的澡堂就可證實這一點。各種涼水療法在整個古代肯定十分普遍。如果我們相信奧雷利安努斯(Caelnis Aure -lianus)的說法,那麼以弗所的索拉努斯早已抗議對這種方法的濫用。在中世紀,傳統醫治躁狂病人的方法是將其數次浸入水中,「直至他精疲力盡,歸於平靜。」西爾維烏斯(Franciscus Sylvius)曾建議用浸泡來醫治憂鬱症或躁狂症。

  18世紀人們所接受的關於海耳蒙特(Van Helmont)突然發現了水療效用的故事,其實是一種對水療的再解釋。根據梅努來(Menuret)的說法,17世紀中期的這一發現純屬偶然事件所致。當時有一名戴著鐵鐐的瘋人被一輛敞篷車押送到其它地方,但是他設法掙脫了鐵鐐,跳入湖中。他在拼命游泳時昏厥過去。當他被救上岸時,在場的人都以為他死了,但他卻很快恢復了神志,並恢復了正常。以後,他「活了很長時間,再未瘋癲過。」據說,此次啟發了海耳蒙特,他開始將瘋癲病人統統投入海水或淡水中,「唯一需要注意的是,要在病人無防備時將其投入水中,讓他們長時間地泡在水中。人們不必擔心有什麼生命危險。」

  這個故事是否真實,是無關緊要的。而以趣聞軼事的形式傳達的一個信息則是確定的:從17世紀末起,水療法成為或者說重新成為一種醫治瘋癲的主要方法。杜布萊於法國大革命前夕發市《訓示》,對他所認定的四種主要病狀(狂暴、躁狂、憂鬱和癡呆)都規定使用定期浸洗的方法,對前兩種病狀還增加冷水淋浴的方法。在這一時期,切思早已建議:「凡是需要強神益智的人」都應在家中設置浴室,每隔兩三天或四天就浴洗一次,「如果他們沒有浴室,那麼就因地就宜,以某種方式在湖中或其他活水處浴洗。」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