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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激情與譫妄(7)


  你是把我拉入那永恆的黑夜中嗎?

  正是在這個時候才顯示出瘋癲時的心象只是夢幻和謬誤。如果受折磨者被它們所蒙蔽而求助於它們,那麼就會在它們的必然破滅中與它們同歸於盡。

  此時,我們度過了第二重黑夜。但是我們並未因此而返回到世界的白晝現實。我們超越了瘋癲的現象,接觸到了指妄,即自始便暗中維繫著瘋癲的那種根本性的結構。這個指委有一個名字,耶赫耳彌俄涅。赫耳彌俄涅不再作為幻覺中的佳麗,而是作為瘋癲的終極真相而重新出現。意味深長的是,赫耳彌俄涅正是在狂亂之時出面干預了:她既不是成為復仇女神中的一員,也不是在她們前面引導她們,而是在她們之後,與她們有一個黑夜之隔——她們把奧瑞斯忒斯拖入了那個黑夜,她們自己現在也消散在那個黑夜之中。

  赫耳彌俄涅是作為諺妄的形象、作為自始便暗中支配著一切的真理而出面干預的。復仇女神根本上只是她的僕人。在此,我們看到的恰與希臘悲劇相反。在希臘悲劇中,復仇女神就是在黑夜中一直等待著劇中人物的最終命運和真理,劇中人物的激情不過是她們的工具。而在這裡,復仇女神僅僅是諺妄的侍女,諺妄則是最初的和最終的真理,它早已在激情中出現,而現在則赤膊上陣。這個真理把心象趕開,獨自支配一切:

  但是,滾開吧,讓赫耳彌俄涅自行其事吧。

  赫耳彌俄涅自始至終一直在場。她一直在折磨奧瑞斯忒斯,一點點地摧毀他的理智。為了赫耳彌俄涅,奧瑞斯忒斯變成「叛逆者、殺人犯和讀神者」。赫耳彌俄涅最終表明自己是奧瑞斯忒斯瘋癲的真理和頂峰。而諺妄達到僵直的程度時再也說不出別的,僅僅把一個早已陳腐可笑的真理當作緊迫的決斷宣佈出來:

  我最終把我的心送給她吃。

  很久以前奧瑞斯忒斯就已經奉獻了這種野蠻的犧牲。但是現在他把他的瘋癲的這種基本要素當作一種結局表達出來。因為瘋癲不可能走得更遠了。在通過其本質性的諺妄說出了自身的真理之後,它只能是在第三個黑夜中崩潰了。這是無人能從中返回的黑夜,是一個不斷吞噬的黑夜。只有在語言歸於沉寂、諺妄本身受到阻遏、人心最終被吞噬的那一瞬間,非理性才會出現。

  在17世紀初的悲劇中瘋癲也產生戲劇效果,但它是通過揭示真理(真相)來產生戲劇效果;瘋癲依然通向語言,通向一種更新後的闡釋語言和關於被重新征服了的現實的語言。它至多只能是悲劇的倒數第二個時刻,而不能成為《安德洛瑪克》中那樣的最後時刻。而在後者那種最後時刻,沒有揭示其它任何真理,只能通過諺妄揭示激情的真理,因為激情在與瘋癲結合時達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

  古典主義學術所追循和探索的非理性運動已經用簡潔的悲劇語言走完了自己的全部軌跡。以後,沉默便能成為主宰了,在總是退縮的非理性中,瘋癲消失了。

  我們現在對非理性的認識使我們進一步理解了禁閉的意義。

  這種將瘋癲放逐到一個中性的和劃一的隔離世界的行為,既不標誌著醫學技術演變的停頓,也不標誌著人道主義觀念進步的停頓。它用下列事實來表明自己的準確意義:古典時期的瘋癲不再是另一個世界的符號,它已成為非存在物的荒謬表現。說到底,禁閉的目的在於壓制瘋癲,從社會秩序中清除一種找不到自己位置的形象。禁閉的實質不是拔除一種危險。禁閉僅僅表明了瘋癲在實質上是什麼:是一種非存在物的表現;禁閉通過提供這種表現來壓制瘋癲,因為它使瘋癲恢復了座無真相。

  禁閉是對付被視為非理性即對理性的空洞否定的瘋癲的最恰當的做法;通過禁閉,瘋癲被公認為虛無。也就是說,一方面,瘋癲在人們的直覺中是異常(差異):因此,不是醫生而是神智正常的人們的自發的集體判斷要求做出禁閉一個病人的決定;另一方面,禁閉只能有一個目的——矯正(即壓制異常或用死亡來完成這種虛無狀態);因此,在禁閉所的登記簿上常常可以看到護理員記錄下的那些選擇死亡的人,但這並不表明禁閉的野蠻、不人道或邪惡,而是嚴格地表達了其意義:它是一個消滅虛無狀態的手術。禁閉雖然是一種表面現象而且被包上一套臨時拼湊的道德,但卻勾畫出瘋癲的秘密而別致的結構。

  那麼,禁閉其的是出自於這種深切的直覺嗎?瘋癲最終被打上非存在的恥辱烙印,難道不是由於禁閉的作用而使瘋癲實際上從古典主義視野中消失了嗎?這些問題的答案是一個連環套。毫無疑問,陷於這種無結果的循環質詢將一無所獲。

  因此,最好是讓古典主義文化從一般結構上來概括自己對瘋癲的體驗。這種體驗以同樣的含義出現在古典主義文化內在邏輯的統一秩序中、思辨的秩序和制度的秩序中,出現在話語和法令中、言詞和暗語中——實際上,無論在什麼地方,凡是表意因素對於我們都能具有一種語言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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