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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智力生活(7)


  作為讀者,貧民階層的人很老實,對高雅的東西決不試圖裝模作樣或附庸風雅。只有在中產階級裡,閱讀品味才是一個令研究者感興趣的話題。在這些人裡,假裝斯文、矇騙、歪曲得以大行其道。上層階級才不在乎你對他們讀的書怎麼想呢,貧民階層也不在乎。沒多少錢又焦慮的中產階級是那種想讓你相信他讀的是「最優秀的文學」的人,「破爛」、「垃圾」這種譴責經常掛在他們的嘴邊上。他們是那些讓人讀不下去的。裝腔作勢的二流書的天然讀者,如詹姆斯·古爾德·科岑斯、約翰·斯但貝克、賽珍珠、勞倫斯·杜雷爾的《亞歷山大四重奏》,以及赫爾曼·沃克、約翰·赫爾塞、歐文·肖的大雜燴傾銷,還有杜蘭特的哲學史。中產階級最為推崇的經典是《老人與海》,而實際上海明威簡直是不得不寫了這本書,因為索爾頓·維爾德停止了創作,因此留下了空白讓人填補。中產階級對迪蘭·托馬斯恨之入骨(吉米·卡特把他放在自己最喜歡的詩人的位置上),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朗誦詩的唱片有一種把詩歌降等的嫌疑,使詩歌變成了立體聲音樂。正是在中產階級家裡,你會看到54卷本的《世界經典名著》,還有2卷本准學術的《和諧》,因為中產階級相信權威,他們是指導類書籍最大的讀者群,也是百科全書的傳統推銷市場,在楓木壁櫃裡,陳列的一定是《每月一書俱樂部》的最新推薦,和個人收集品擺在一起。(如果你上的是一所不怎麼樣的學院,書架上就會是《文學指南》圖書俱樂部的推薦書;如果你什麼大學都沒上過,書架上准是許多卷的《讀者文摘》合訂本。)

  當然了,中產階級只熱衷於讀非意識形態性的期刊,比較好的像《國家地理》、《史密森學會會刊》(史密森學會,因其創辦人史密森得名,既美國國立博物館。一譯者注)和《房屋與園藝》。《國家地理》還在封底廣告上,向中上層階級推銷昂貴的軍校和紀律嚴明的訓練營,好讓他們把不聽話和吸上大麻的兒子送去受罪。這些廣告對沒能力這麼做的中產階級能提供大量的想像。《今日心理學》給中產階級一種錯覺,仿佛它能緊跟日新月異的科學發展,而《紐約人》使中產階級相信,它關心文化和優雅精緻的事物,比如施陶本玻璃器皿。如果貧民階層閱讀《大眾技術》,上過大學的中產階級就會看《科學文摘》。一個在自我想像上越自由的中產階級人士,你就越有可能在他家裡的某個地方看到《消費者指南》。郵購商品目錄的設計者們已經瞭解到,他們的顧客都願意被人想像為只讀屬￿自己階層讀物的人,因此取悅他們的辦法,就是讓他們在不知不覺中提高等級。比如一份典型的中產階級郵購目錄,推銷一種花裡胡哨的門墊,目標顧客是讀「新布朗斯維克住宅信息報」的人,但卻在墊于上印著《紐約時報》的字樣。同樣這份郵購目錄,還呼籲人們「請把廢報紙保留整齊以備回收」,而旁邊的圖片上是一個鑄鐵的報紙架,上邊整整齊齊地摞著一疊報紙。你猜猜最上面的一份是什麼報?《奧瑪哈先驅論壇報》?錯了,是《華爾街日報》。根據同樣的道理,一份對象是上層貧民的郵購目錄裡,推銷西式古董家具複製品的廣告圖片,在一把椅子旁邊的雜誌架上擺放的不是《家庭圈》和《田野與河流》一類我們能想到的這一階層會讀的刊物,而是《大西洋月刊》、《紐約人》和《史密森學會會刊》等雜誌。

  在我們放下中產階級閱讀趣味這個話題前,不能不注意到他們的讀書品味對美國行文風格的衝擊。對意識形態、見解和尖銳思想的懼怕(我們以前在他們對現代藝術的抗拒上早已領教過),是導致婉轉語、文雅談吐、行話術語、玩弄詞藻等現象盛行的主要原因。中產階級對「爭議性」的憂慮,使《紐約人》雜誌幾乎從來不刊登讀者不歡迎的書評,例如會令讀者難堪的、文字尖酸刻薄的、過於有針對性的文章。最好是語言溫和討好,然後通過輕描淡寫、意義不明和逃避等方式躲開一切麻煩。中產階級需要的文風,本質上是大機構宣傳品的風格,由一些最狡猾的大公司模仿《紐約人》雜誌的「話說本城」欄目的故作天真腔調製造出來。莫比爾石油公司最擅此道,它裝著但白自己的無知(莫比爾公司會說:「我們也不知道……」),說著最平庸的話,以此安慰別人,仿佛不這麼做就會招來精英分子的譴責。「世界不會像有些人懼怕的那樣,在1982年3月10日星期三這一天走到盡頭。」一個星期之後,它在一條廣告裡這樣寫道:

  真實情況是,那一天所有的星球都排成朔望(syzygy)形式,意思就是說,它們都在太陽的一側。(我們也不知道syzygy這個詞的意思,所以我們查了字典……)如果世界在可見的未來不會毀滅,那我們為什麼不把她變成一個更適於居住的地方呢?

  後面這一段話提醒了我們,要想讓中產階級能夠理解。陳詞濫調和老生常談是多麼不可或缺。幸運地受過較多教育的人閱讀是為了獲得驚喜,而中產階級閱讀是為了使自己的觀點被肯定。偏離習慣的語言規則,會把中產階級搞得困窘和心煩意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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