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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解剖等級(7)


  中產階級

  一個最謹小慎微、了無生氣的階層。他們是企業的螺絲釘,「可替換的零件」。他們最懼怕「他人的批評」,因此是為他人而生存。他們是全社會中最勢利的一群人。

  現在,我們再回頭談論等級。有助於我們辨認出中產階級的是它的一本正經和心神不寧,而不是其中等水平的收入。我認識一些很富有卻頑固地保留著中產階級身份的人們,這也就是說,他們依然對於別人會如何看他們感到恐懼,並且一心希望將每一件事都做得無可挑剔,但求不被他人批評。餐桌上的儀態對中產階級來說是個極重要的問題。用來掩蓋某些活動的網眼窗簾也很盛行,比如遮掩「藏臘腸」活動(當然,中產階級是不喜歡用這個詞的,他們這一行為的對應詞是呆板的「做愛」)。經常擔心會不會冒犯別人的中產階級是「漱口水」的主要推銷目標,如果這個階級不存在了,整個「除臭」工業恐怕會就此坍塌。如果說內科醫生通常是中上層階級,牙醫則不得不沮喪地對自己的中等階層身份有所認識。據說,若在社交場合將一位牙醫介紹給一位「醫師」——牙醫們喜歡這樣稱呼對方,牙醫經常會感到嚴重的地位焦慮。而醫生們稱自己為大夫,並尤喜在牙醫面前如此,當然,他們也喜歡在大學教授,按摩師或牧師面前這麼說。(英語中,Doctor 一詞既有大夫的意思,也是博士的意思。美國的大學教授通常是哲學博士,牧師是神學博士,因此作者用此作為反諷。一譯者注)

  據《白領》(1951)和《權力精英》(1956)的作者c ·賴特·米爾斯稱,「地位恐慌」最具中產階級色彩的焦慮形式,所以他們才需要申請越來越多的信用卡,訂閱《紐約人》雜誌,因為他們估計這表現了中上層階級的品味。中產階級對這份雜誌,或其中的廣告的熱愛,恰好印證了米爾斯對他們的描繪:「不從更高的社會環境借來地位,他們就會不得其所。」《紐約人》雜誌的廣告商看來早就對這批讀者的心態了如指掌,他們在這些中產階級面前的「准中上層階級」姿態有時簡直逗噱。比如,最近剛剛大事抨擊了使用昂貴信箋的惡習,這兒,他們用了一張打印的請帖。躍人眼簾的第二個單詞格外醒目,造作地遵循英式拼法將美國通用的honor拼成honour:

  茲訂於
  本週五于康涅迪格州斯但福鎮狩獵穀俱樂部
  列奧那德·亞當·威斯特曼博士和夫人
  傑弗裡·洛岡·布蘭頓博士和夫人
  恭請您光臨——

  (到這兒上層階級可能會說「雞尾酒會」,或者,如果絕不會出差錯的話,說「酒會」。但這裡,布蘭頓「博士」和夫人邀請您特別消費——)

  香檳和魚子醬

  這兒唯一漏掉沒提的是食品的商標和品牌。

  如果說此類東西的讀者,曾一度是歷史最久。廣泛植根於美國的一群人的話,今天的中產階級卻似乎是最沒根基的群體。中產階級的成員不光購買自身階層的傳家寶如銀器什麼的,他們還得常常每隔幾年奉自己所屬的公司之命長距離地搬家(通常目的地是所有最沒格調的地方)。這些人通常是石油公司雇用的地質學家,電腦程序設計師,航空動力學工程師,或是被派駐到一方新市場的推銷員,以及被公司委派的「市場」(從前叫「銷售」)經理,以便監督他的前任。這些人和他們的家人散佈在各個郊區和新開發的住宅區,如小H·懷特所說,他們所屬公司的雇主就是他們的人生目的地。IBM和杜邦公司從一些二流大學召募來這些雇員,並不斷教育他們,如果不是成了這個團體的一員,他們簡直什麼都不是。沒有任何餘地留給所謂個人,他們亦尤自由哪怕是溫和地表現自己的怪僻。這些雇員很快便學會了將所有帶有意識形態色彩的說法拋諸腦後,這一點哪怕是從他們起居室的裝飾也能體現得一清二楚。這些人由於異常害怕失掉工作而在生活中變得非常被動,他們僅僅將自己當作一個無限龐大的結構中的一個部件,進而磨滅了自己的人性,他們是可以隨意替換的部件。IBM的一位行政人員曾對人吹噓說:「公司的培訓計劃使我們的雇員成為可替換的零件。」

  大部分時間被當作奴隸對待的中產階級,對實力和成就抱有一種狂熱的錯覺,實在是不足為怪的事情。其中一個標誌便是他們對紋章證書的追求(「這張美麗的壓有凸紋的證書會顯示您的家譜」);另一個標誌是他們習慣於每年發出家族通訊,報告家裡人在成為「職業人士」的角逐中的最新名次。

  約翰年方二十二,正在韋恩州立大學的牙醫學院度過他的第一個學年。

  卡羅琳在愛達荷州博伊西市(州首府)一家很有聲望的公司謀得了一個相當不錯的職位:行政秘書。」

  有時候,這些驕傲的一覽表著實令人心碎,上面滿是家裡人在過去一年中建立的「關係」:「今年鮑勃成為了四個組織的成員:地方商會平民會,北美啤酒罐收集者聯盟,伊萬斯威爾大學校友會,以及凡德伯格縣青年共和黨組織。」(參見:范伯倫曾論述道:「由於保守主義是富人們的特徵,也因此在社區享有更好的名聲。這樣一來,保守主義也就獲得了某種能令人肅然起敬、並富於裝飾意味的價值。」)由於害怕自己淹沒在人群裡,中產階級家庭主婦在出門購物時總是精心地梳妝打扮。就像一位中產階級婦女,對刨根問底的社會學家講的一樣,她的直覺告訴她,「你一走進百貨商店就會明白,等級是存在的。女人穿得越體面,受到的招待就越好。」

  字典中對「勢利小人」一詞的通常解釋是:「把出身或財富當作檢驗價值的唯一標準的人。」要想發現勢利之徒,就到中產階級中去尋找。中產階級總是為自己的品味、以及這些品味究竟對自己有沒有好處憂心忡忡,因此總是將自己與想像中的金錢、權力和品味的擁有者聯繫起來(過於脆弱的聯繫),用來克制自己向下沉的自然傾向。中產階級苦苦戀著「正確無誤」和別做錯事,因此,即使在最普通的餐會後,他們也要寫一紙感謝函,贈送過於昂貴或「正確」的禮物,絕不會哪怕略為提及任何公認等級低俗的地方——比如,阿肯色州的史密斯堡。遊歷過很多地方的讀者會很從容地接受英國的勢利學研究權威內爾·麥克伍德的發現——比利時是全世界最偉大的勢利之輩的搖籃,也可被看成是全世界中產階級的大本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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