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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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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人把老一輩和年輕一輩分開來關,以免老一輩對年輕人發生影響,並且對他們嚴加防範,不讓他們中間有任何聯繫。 但是,即使是劊子手,在他們所幹的獸行中也有個力所能及的限度。非但是久經鍛煉的布爾什維克,即使在被捕的「青年近衛軍」隊員裡面,也沒有一個人承認自己是屬組織或是供出同志。這上百個幾乎還是孩子的男女青年的這種史無前例的剛毅不屈的精神,逐漸把他們跟無辜的被捕者以及親人們區別出來。德國人為了減少本身的麻煩,開始把全部偶然抓來的以及捉來作為人質的家屬們逐步釋放出去。奧列格、謝遼薩、若拉以及其他一些人的家屬就是這樣被釋放的。瑪麗雅·安德烈耶芙娜·鮑爾茨也被釋放。小劉霞比她早一天被放出來,所以瑪麗雅·安德烈耶芙娜一直等回到家裡才能噙著眼淚證實,她這個做母親的耳朵並沒有聽錯,小女兒是在監獄裡蹲過。現在劊子手們的魔掌裡只剩下一批以劉季柯夫和巴臘柯夫為首的成年地下工作者和「青年近衛軍」組織的成員。 被捕者的家屬從早到夜聚集在監獄旁邊,看到「警察」和德國兵士出進,就抓住他們的手,請他們捎個口信或是帶點東西進去。他們不斷地被驅散,可是又重新聚集攏來,再加上過路的或是純粹看熱鬧的人,人就越來越多。受刑者的嚎叫聲有時從板壁後面傳出來,於是監獄裡從清早起就開著留聲機,來掩蓋這種嚎叫聲。全城像患熱病似的發抖:這幾天沒有一個人沒有到過監獄旁邊。弄得勃柳克納憲兵站長只好下令接受送給被監禁者的東西。這樣一來,劉季柯夫和巴臘柯夫才能知道,他們建立的區委會存在著、活動著,並且在設法營救「大的」和「小的」。 年輕人在監獄裡已經待了將近兩星期。不管在德國佔領者最殘酷野蠻的監獄條件下的生活是多麼違反自然,他們在裡面還是逐漸形成了自己獨特的牢獄生活方式,這裡面雖然有著這種摧殘青年身心的駭人暴行,但是也有著愛和友情的種種人類關係,甚至還有娛樂的習慣。 「姑娘們,想吃果醬嗎?」劉勃卡坐在牢房當中的地上,一邊解開她的小包袱,一邊說,「這個笨蛋!把我的口琴踩了個稀巴爛!沒有口琴叫我在這兒幹什麼呢?……」 「你等著吧,他們會在你的脊樑上彈琴,包管你就不想吹口琴啦!」舒拉憤憤地說。 「原來你就是這樣瞭解劉勃卡的!你以為他們打我的時候,我會哭哭啼啼或是一聲不吭嗎?我要連喊帶罵。就像這樣:『哎!啊!啊!你們這批傻瓜!你們為什麼要打劉勃卡?』」她嘰嘰喳喳地說。 姑娘們都哄笑起來。 「這倒是實話,姑娘們,我們有什麼好埋怨的?誰的心裡又舒服些?我們的親人心裡比我們更難受。可憐他們一點都不知道我們的情況。而且他們難受的日子還在後頭呢 !」李麗亞說。 圓臉淺發的李麗亞,她在集中營裡大概對好多事都已經司空見慣。她一點不怨天尤人,她照顧大夥,像是整個牢房裡的善良的化身。 晚上劉勃卡被喚到勃柳克納憲兵站長那裡去受審訊。這是一次不尋常的會審:憲兵站長和「警察隊」的全體官長都在場。劉勃卡沒有挨打,他們對她的態度甚至帶著討好的親切。劉勃卡的態度非常沉著、冷靜,但是他們究竟知道些什麼,她卻心中無數。她按照她平時跟德國人交往的經驗,對他們撒嬌撒癡,嘻嘻哈哈,做出完全不懂得他們對她有什麼要求的樣子。他們暗示她,如果她交出發報機,同時交出密碼,那對她是大大有利的。 這不過是他們那方面的一種猜測,他們並沒有掌握直接的罪證,但是他們並不懷疑事實正是如此。只要知道劉勃卡是否屬組織,就足以猜出她往來於各個城市以及跟德國人接近的意圖。德國反間諜機關掌握材料,知道州裡有幾架秘密發報機在發報。而在伏羅希洛夫格勒憲兵隊裡審訊劉勃卡時在場的那個小夥子,就是她在訓練班的同學鮑爾卡·杜賓斯基那一夥裡的,那個傢伙也證實劉勃卡曾經在這個秘密訓練班學習過。 他們叫劉勃卡考慮考慮,是不是承認為妙,就把她放回牢房。 母親給她送來滿滿一袋食物。劉勃卡坐在地上,兩條腿夾住袋子,一會兒摸出面包乾,一會兒摸出雞蛋,一面搖頭晃腦地哼唱著: 劉巴、劉巴、小劉巴、好劉巴, 我沒有力量養活你…… 她對給她拿來這些東西的「警察」說: 「你告訴我媽,就說劉勃卡挺好,平安無事。請她多送些紅菜湯來!」她又轉過身來對著姑娘們喊道:「姑娘們,快來啊!」 最後她還是落到了芬龐手裡,他把她打得相當厲害。她果然說話算數:她罵他的話不但監獄裡能聽見,連整個空地上都能聽見: 「笨蛋!禿傻瓜!狗爪子!」在她賞給芬龐的稱呼裡,這些還算是最客氣的。 下一次,芬龐當著勃柳克納站長和索裡柯夫斯基的面用電線擰成的鞭子抽她,這時候劉勃卡儘管下死勁咬著嘴唇,眼淚卻再也忍不住了。她回到牢房,一聲不響地趴下去,把頭放在手上,不讓人看見她的臉。 鄔麗亞身穿家裡給她送來的、跟她的黑眼睛黑頭發非常相稱的淺色毛衣,坐在牢房的角落裡。她在給圍聚在她身旁的姑娘們講《聖馬格達林娜寺院的秘密》①,眼睛裡閃爍著神秘的光輝。現在她每天連續給她們講一些引人入勝的故事:她們已經聽過了《牛虻》②、《冰屋》③、《瑪戈女王》④。 -------- ①《聖馬格達林娜寺院的秘密》的作者不詳。 ②《牛虻》是英國女作家伏伊尼奇(1864—1960)著的小說。 ③《冰屋》是俄國作家拉席奇尼柯夫(1792—1869)著的歷史小說。 ④《瑪戈女王》是法國作家大仲馬(1802—1870)著的小說。 通走廊的門開著,讓牢房裡通通風。一個俄羅斯「警察」坐在門對面的凳子上,也在聽《聖馬格達林娜寺院的秘密》。 劉勃卡稍微緩了口氣,坐了起來,不經意地聽著鄔麗亞的故事,後來她把目光移到整天躺著沒有起身的瑪雅身上。維麗柯娃供出瑪雅在學校裡曾做過團支書,所以現在她受的折磨最厲害。劉勃卡一看見瑪雅,一股抑制不住的、要向那批劊子手報復的復仇之感就在她心裡活動起來,要想發洩。 「莎霞……莎霞……」她輕輕地喊著坐在鄔麗亞身旁那群人裡的莎霞。「我們的男孩子們怎麼那麼安靜呀……」 「是啊……」 「他們別是洩氣了吧?」 「你知道,他們受的折磨到底比我們厲害。」莎霞說,不禁歎了口氣。 這個嗓門像男孩子、作風也像男孩子那樣粗獷的莎霞,直到進了監獄,在她身上才突然露出一些溫柔的少女的特徵,她仿佛是因為這些特徵是這樣姍姍來遲而感到慚愧。 「我們來給他們打點氣。」劉勃卡活躍起來,說道,「我們馬上來給他們畫一幅漫畫。」 劉勃卡很快地在枕邊摸出一張紙和一小段紅藍鉛筆,她們倆就臉對臉地叭下來,低聲討論漫畫的內容。接著,兩人就擠眉弄眼地笑著,互相搶著鉛筆,畫出了一個精瘦的、疲憊不堪的小夥子,一隻其大無比的鼻子使他的頭墜下來,拉得他彎腰弓背,鼻子也紮到地裡。她們把那個小夥子畫成藍色的,臉仍舊是白的,鼻子塗成紅色,下面題著: 嗨,你們這些小夥子幹嗎不高興, 垂頭喪氣為何情? 鄔麗亞講完故事。姑娘們都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各自回到自己的角落裡,有的轉過身去望著劉勃卡和莎霞。漫畫在大夥手裡傳閱,姑娘們都笑著說: 「可惜天才埋沒在這兒啦!」 「可是怎麼送過去呢?」 劉勃卡拿著紙片走到門口。 「達維多夫!」她用挑釁的口吻對那個「警察」說,「把男孩子們的畫像給他們拿過去。」 「你們的紙和鉛筆是哪兒來的?說真的,我要報告長官,讓他來搜查!」「警察」臉色陰沉地說。 雷班德在走廊裡走過,看見劉勃卡站在門口。 「喂,怎麼樣,劉巴?過幾天咱倆一塊去伏羅希洛夫格勒吧?」他逗她說。 「我才不跟你去呢……不,要是你把這個給男孩子們拿過去,我就去,我們給他們畫了一幅像!」 雷班德看了看漫畫,他那張皮包骨頭的小臉笑了一笑,就把那張紙塞給了達維多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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