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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一


  劉季柯夫想用這張傳單來表明,敵人並未擊中目標,——「青年近衛軍」依然存在,還在活動。

  傍晚下工回家,劉季柯夫在彼拉蓋雅·伊裡尼奇娜的廚房裡看到妻子葉芙多基雅·費奧多托芙娜和女兒臘雅從鄉下來看他。他真是喜事臨門!他渾身上下換得乾乾淨淨:穿上雪白的新襯衫,打了灰色條紋的藏青領帶,再穿上彼拉蓋雅·伊裡尼奇娜給刷得乾乾淨淨的一套節日衣服。他穿著這套節日衣服,態度平靜沉著、和藹可親,跟他最親近的人說說笑笑,一直坐到天黑,仿佛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似的。

  劉季柯夫知不知道,死亡的危險也已經臨到他的頭上?不,他不知道,而且也不會知道。但是他認為隨時都有這種可能,對它時刻有所準備,而且最近他感到,危險性增大了。

  沉默寡言的施維德對巴臘柯夫發火的次數越來越多,在大發雷霆的時候就責備他在怠工。誰能保證,德國人沒有抓住真憑實據呢?

  幾天前,有四輛大車運煤到附近農村裡去,仿佛是用煤去換糧食。從工廠區運煤出去這件事本身,就是前所未有的破壞「新秩序」的行為。但是劉季柯夫和巴臘柯夫沒有別的辦法,他們又沒有權利等待:煤底下藏著送給加入了米佳金遊擊隊的克拉斯諾頓遊擊小組的武器。誰能保證,這個大膽的措施就能這樣蒙混過去呢?

  敵人接二連三逮捕「青年近衛軍」的隊員。誰能知道,是哪些暗中的原因招致了這個組織所有環節的破壞呢?

  這一切,老劉季柯夫都懂,也能感覺得出來。但是他沒有撤退的理由和可能。他的大無畏的精神不在這裡,它已經隨著解放大軍穿過江河和草原,冒著嚴寒和冰雪在向前挺進。不論他跟妻子和愛女談論什麼,到後來話題總是回到我軍的這次聲勢浩大的進攻上。他怎能單憑一些假設而在這恰恰要求他全力以赴的時刻離開自己的崗位!只剩下屈指可數的幾個星期,也許只有幾天了,到那時他就終於可以剝掉這個壓迫靈魂的、奴隸的偽裝,向人們露出自己忠貞的真面目 !縱然他不幸活不到這個光明的時刻,他死後還是後繼有人,可以把事業堅持到底。在巴臘柯夫的辦公室裡那次值得紀念的談話之後,就建立了由可靠的新人組成的「後備的」第二區委,所有的秘密接頭地點和關係都移交給他們了。

  劉季柯夫穿得像過節似的,非常高興,也許比平時顯得更親切,話也多了一些。所以女兒一直用含笑的眼睛望著父親。只有葉芙多基雅·費奧多托芙娜跟丈夫經過漫長的生活道路,才能覺察出他情緒中最細微的變化,所以她的不安的、探究的目光不時停留在他身上,好像說:「你穿得實在太整齊,你的樣子太高興了。我不喜歡這樣。」

  等妻子又到廚房裡去跟彼拉蓋雅·伊裡尼奇娜閒話家常的時候,劉季柯夫覷空終於把「青年近衛軍」裡有人被捕的事對女兒說了。臘雅剛滿十三歲,她是聽別人講才知道「青年近衛軍」的存在,她猜想到父親所做的工作,滿心希望能夠幫助他,但是又不敢問。

  「你們不要在我這裡久待,我不留你們過夜。你們從這裡出去反正是走草原,夜裡不會有人看見你們。」劉季柯夫壓低嗓門說。「你去對媽說,就說這樣好些。跟她是說不清楚的。」

  劉季柯夫嘲笑地說。

  「你會不會有危險?」臘雅問了臉色就發白了。

  「明顯的危險並沒有。可是危險時時刻刻威脅著我們的弟兄,我對它已經習慣了。我把自己的生命獻給了這件工作。希望你也能這樣。」他態度鎮定地說。

  女兒陷入了沉思,後來用纖瘦的胳臂摟住父親的脖子,把臉偎著他的臉。母親走進來,詫異地望了他們一眼。劉季柯夫就打趣地對妻子和女兒下逐客令。他們在被佔領期間不止一次會面。碰到家庭問題成為丈夫工作上的妨礙時,丈夫的態度總是很嚴厲,葉芙多基雅·費奧多托芙娜對此已經習以為常。她判斷不出,他什麼時候對,什麼時候不對,不過一向總是對他讓步,即使自己心裡很難受。

  丈夫的肥大的身軀穿著這件仔細保藏、熨得很平的上裝,葉芙多基雅·費奧多托芙娜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以前沒有發現的東西,不禁突然吻起他的刮得雖光、可是胡茬仍舊紮人的臉,甚至在他的領帶上吻了一下,把頭緊貼在他胸口。他的沉重的下顎顫抖了一下,他愛憐地把妻子推開,說了一句笑話。女兒的眼睛裡湧出淚珠,她扭過臉去,拖住母親的衣油。

  波裡娜·蓋奧爾吉耶芙娜在這天夜裡被捕了。一月六日早晨,劉季柯夫和巴臘柯夫不是在家裡,而是在廠裡被捕。在工廠裡跟他們同時被捕的還有幾十個人。果然不出劉季柯夫所料,敵人並不重罪證,被捕的人裡面大部分都跟組織毫無關係。

  「雷響」托裡亞既沒有在沃洛佳被捕的那天被捕,也沒有在工廠大批捉人的那天被捕。他如坐針氈地挨到下班,就去看葉李莎維塔·阿列克謝耶芙娜和劉西雅。她們已經知道發生的事情。

  「你這是在幹什麼啊?你是在害你自己!趕緊走吧!」

  葉李莎維塔·阿列克謝耶芙娜突然母性流露,絕望地高聲叫道。

  「我不走。」托裡亞輕輕地說,「我幹嗎要走?」他把帽子一揮。

  不,只要沃洛佳在監獄裡,他就哪兒都不能去。

  她們勸他留下過夜。可是他走了。他去找維佳商量營救青年人的辦法。他是夜裡去的,他熟悉地繞過了「警察」的崗哨。沒有了沃洛佳,沒有了萬尼亞、莫什柯夫、若拉以及其他的人,他在故鄉的城市裡感到多麼孤獨啊……絕望和復仇之感使他心亂如麻。

  天快亮的時候,有人使勁敲奧西摩興家的門。葉李莎維塔·阿列克謝耶芙娜憑她素有的果敢,也不問是誰就開了門。可是她嚇得差點要往後退。門口站的又是「雷響」托裡亞,他凍得不得了,臉瘦削得變了形,深陷下去的雙目裡燃燒著陰鬱的火焰。

  「你們看……」他說著就把一個小紙團遞給葉李莎維塔·阿列克謝耶芙娜和劉西雅。

  她們看的時候,他就在旁邊充滿激情地講看:

  「不,可以告訴你們,應該把全部真實情況都告訴你們……這是維佳從一個軍人那裡拿來的。那個軍人以前受過傷,維佳掩護過他。我跟維佳,我們一夜之間把傳單貼遍全城。這是區黨委的委託。昨天夜裡出動了幾十個人去貼,現在全城的人,所有大小村莊裡的人,都在念這張傳單!」托裡亞態度激烈地說,他不能住嘴,因為他總覺得,他所說的都不是最重要的。

  但是葉李莎維塔·阿列克謝耶芙娜和劉西雅並不聽他的,她們在念著:

  克拉斯諾頓的公民們!礦工們、集體農莊莊員們、職員們!

  全體蘇聯人民!兄弟姊妹們!

  敵人被強大的紅軍擊敗了,正在逃跑!他們那股獸性的狠毒無處發洩,就逮捕無辜的人們,對他們施加非人的酷刑。要讓這批敗類記住:我們——在這裡!為了蘇聯人的每一滴血,他們都要用自己的狗命來抵償。讓我們的復仇之神嚇得敵人膽戰心驚!

  向敵人復仇,消滅敵人!以血還血!以命抵命!

  我們的軍隊要來了!我們的軍隊要來了!我們的軍隊要來了!

  聯共(布)克拉斯諾頓地下區委會

  第五十九章

  在開始捉人的頭幾天裡,鄔麗亞不在家裡過夜。但是正像奧列格所預料的,這些逮捕沒有觸及五一村和克拉斯諾頓村。所以鄔麗亞就回家了。

  鄔麗亞在外面湊合過了幾夜,現在又在自己的床上醒來,她感到有一種內在的要求要排除頭腦裡痛苦的想法,就熱心地做起家務事來。她擦了地板,做了早餐。母親因為女兒在家心裡高興,甚至起床吃了飯。父親臉色陰沉,很少開口。前幾天,鄔麗亞不在家過夜,只是白天跑回來待上一兩個小時看看父母或是拿點東西。在那幾天裡,馬特維·馬克西莫維奇跟瑪特遼娜·薩維裡耶芙娜談論的全是城裡捉人的事,但是誰也不敢瞧對方的眼睛。

  鄔麗亞試著談談別的閒事,母親勉強接茬談下去,但是這種聊天聽起來很不自然,她們倆索性都不開口了。鄔麗亞都不記得,她是什麼時候洗了杯盤,收拾了餐桌。

  父親出去料理家務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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